一个人一生能爱上一门或几门艺术,真是他(她)的福份。我觉得艺术对于人来说,是一种能够进入灵魂,可以终身依托和无限怡悦,对生命极为滋养的东西。陶醉于艺术,犹如蝶儿陶醉于花,鱼儿陶醉于水,虫儿的鸣叫陶醉于宁静的夜……
写到这儿,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起了一些往事的情景片断。16年前,我在北京军艺文学系上学。那时,军艺校园里不乏姹紫嫣红、才子佳人。舞蹈系的窈窕淑女们就住在楼上,戏剧系亦有一帮灿烂的兰州女孩。然只有美术系的一位进修女孩让人印象颇深。可能是由于她的专业背景,也可能由于她头上的那顶红帽子灼人眼球,或还可能由于她总是独来独往。当然,前提是她很漂亮,典型的“漂亮女生”。忽一日,到中关村剧院去看一场外国音乐会,落座时,左边的位子空着,直到演出快开始时,才从外面匆匆挤进一人,将那位子填满。一股清香,几声喘息。侧脸一看,原来是她,校园里印象颇深的那位漂亮女生。近距离的接触,难免有些不安,但彼此并未言语,对于我来说,权当是旁边有一道风景。这是人生当中可能遇见的千万个故事中的一个,其时的情境刻在记忆里,但过去也就过去了。偶尔会想,人海茫茫,世事沧桑,那位漂亮女孩后来到哪里去了呢?过得好吗?当然,一切并非是杳无音讯,也会在报刊和一些书画比赛的获奖名单里读到她的名字,仅此而已。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行走,犹如天上的星星。很长时间里,沈一丹只是一个名字和一张渐渐有些模糊的脸,或许,还可称为谜团,美丽的谜团。但我感到了她仍在写字和画画,由浅入深,乐而不返。这强化了我对她的好印象。
有意思的事,16年之后,我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见到了她。上面写到的那些美好记忆,是在这一次的邂逅时突然开启的。因为她像16年前的那一天一样,坐在我的旁边,所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看演出,而这一次则是开会吃饭,我们共同熟悉的一位朋友在人民大会堂开书画作品首发式。意外的邂逅,让我一时没有判断出她就是16年前的那位女孩,只是隐隐觉得面熟。显然,生活改变了她的外形和一部分的容貌,天真的气儿没了,某种少女的鲜艳和傲慢也没了。但她仍然不失美丽,一个少妇的端庄、典雅、娴静,甚至些许的矜持等等,重现在我面前的沈一丹完全是另外一种面貌。生活的历练,赋予她更多内在的东西,你会在她偶尔的一瞥里读到一丝轻微的伤感。
于是,便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交往。于是,我在后来的接触里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应当说,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很幸运和幸福的。十几岁的时候,就拿过三次全省中学生书法比赛的一等奖。稍大一些又被特招入伍,当了一名海军,以后又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绘画,受业于刘大为的名下,得到沈鹏、李铎、张道兴等国内一流名家的指点,提干,从浙江的宁波调到北京海军总部,在合适的年龄里恋爱、结婚,有了称心的爱人和可爱的孩子,多次获得各种比赛的奖励。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女书画家等等。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她的封面人物照,那位穿海军军装、有些英气和娇媚的女军官,让我感到了生活的许多美意,她用手触扶在一根富有生机的树干上,暗示她有了一种生命的依托。
但我在她明亮的眸子里,仍然读到了一丝伤感。于是,我对她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和判断。或许上面历数的那些亮点,其背后恰恰隐藏着一个女人从少年到青年、从无到有、酸甜苦辣、可歌可泣的奋斗历程。这些判断后来在与她的交谈中得到了印证。她的生活并非都是鲜花和掌声,有的时候还可算是一种磨难。
但她是一位能够调整好自己的女人,这得益于她性格中朴素和刚毅的因素。在与时间的相处里,她学会了过滤,把痛苦过滤成一种诗意的伤感。她说:“那个6月的一天,天气异常的闷热,暴雨倾盆。然后,雨停了,大院里空空荡荡,我的内心莫名地难受,百无聊赖,情绪坏到了顶点。走在大院里,目光突然被一丛白色的花儿所吸引,就想去摘,但意识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提醒自己不要去摘,思想斗争起来,忽觉浑身发冷,感到了某种不祥和挤压。但最后还是下意识地摘了一朵……回至宿舍刚坐下,电话铃就响了,那一头传来父亲去世的噩耗。”这个故事把我听得惊心动魄,她的那一刻是那么来临的,依据着内心的敏锐,感悟到了生活断裂甚而是嘶哑的尖叫。她还说:“过去也会想着为母亲做点什么,把她好好地打扮打扮,但总是因为能力问题和其他种种原因没来得及去做,等到真正要去做的时候,母亲已是满头白发了,而从前她的头发却是那么浓密乌黑。”一个白发的老人,似乎过了需要打扮的年龄,她在无意中用晚境中的岁月表情灼疼了女儿的心。我见过她的母亲,那是一位地道的闽南老人,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她看上去生活得很快乐。
用一种饱满的情愫和多愁善感的内心投入于写字画画,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景况。分析沈一丹的书画作品,你会发现一些生命的祈向。比如她写的小楷,就透露出一种人生,也是一种心态。需要把生活的浮躁剔除,在忙乱的时光里敛聚起沉静,然后,让情感在心尖和指隙间放大,扩张成一片天地,并在这个天地里借着一种想象的湿润,培育一粒干净的种子……这种心态和画工笔画是一致的,当一根根凝练的线条跃然纸上,画面被颜色一层层渲染而出的时候,画家的内心已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白描也是一样,唐代大画家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上有87位飘然而行的神仙,“天衣飞扬满壁风动”史称“吴带当风”,乃为历代画家练习线条的范本。一袭临下来,并非易事。可十几年里,沈一丹就先后临摹了4遍,一次用纸,3次用绢。兴致来时,焚了几根线香,听着几曲古筝,该是何等的快事。还有唐代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等等,这些精心的临摹,似乎有意在打造一种心境,或者别的一些什么。事物在一刻不停地变化,当一种古典的雅致变成了一种现代之美的时候,你会觉得恍然大悟。沈一丹在一遍遍临写《乐豰论》、《黄庭经》(王羲之小楷)、《洛神赋》、《玉版十三行》(王献之小楷)以及《八十七神仙卷》之后,向人们捧献出了她的《迷彩人生》、《童心》、《知己知彼》等那些表面看上去反映军旅题材的作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题材仅仅是个载体,透过作品内容和人物神态,我们完全可以找到与古典精神相对接的东西。还有个人的心性,那种通过独有绘画语言展示的极为女性化又有着浪漫情调的生命内质。沈一丹在用书法和绘画表白自己,加上她漂亮的容颜,力求找到穿行于世界或者与现实人生和谐生存的方式。
沈一丹的字画除了她的女性特征之外,看上去越来越显内蕴了。喜欢画肖像或肖像似的东西,重视人物的表情神态,画面看似简洁安静,内容也并不复杂,但似乎总能看到其中还隐含了另外的诉说。最近看了她的一批花鸟,加深了这种认识。笔墨的技巧很难说是多么纯熟,不足也难以掩饰。但可以看出,她在用笔墨和颜色体味着一种东西,表达着一种神情。是明朗的又是忧郁的;是鲜活的又是朦胧的;是呼之欲出的,又是渐渐隐去的;是青春的,又是苍茫的;是甜蜜的,又是苦涩的;是不经意的,又是蓄意已久的等等。可以看出,艺术安抚了她的灵魂,又在无意间,放飞了她的思想。
这种景况,也延伸在她的生活里。她有一副姣好的嗓子,曾在海军本部系统的卡拉OK比赛中拿过第一。在一次集体聚会唱歌时,我发现,她的歌曲大多都比较柔美并有些淡淡的忧伤。
但不管怎么样,一个漂亮女人,坐在那里写字画画,给你的感觉都是很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轮廓被金色的线条所勾勒着,显得那么经典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