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良画的戏曲人物水墨画是他个性化的标识,不用签名也能识别。柔坚认为这是关良绘画艺术的一种美的境界,质朴而单纯,逗人喜爱。关良是个京剧迷,他熟悉剧情和人物分析,经过艺术的取舍提炼,以减法入画,画出各种人物的神采风韵。上世纪50年代中,有一次我和柔坚去天蟾舞台看周信芳表演的《坐楼杀惜》,周信芳以精湛的演技,将宋江的情绪变化表演得丝丝入扣,逐步将剧情推向高潮,我们都为之折服。后来我看到关良画的《坐楼杀惜》,画中宋江看阎婆惜的眼神中隐藏着杀机,神态逼真,出神入化。其他如《空城计》、《李逵见母》等都生动有趣,特别是他画戏曲人物的点睛,有“点石成金”之妙。剧中人的看、瞟、飘、盯、瞄等神态,画家用两点或粗或细位置不同的浓墨一点,便栩栩如生。我与柔坚相约,有机会时一起去看关良画戏曲人物。
1978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唐云在我家做客。刚用过晚餐,忽听得门铃声响,我急忙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穿深藏青中山装,发须花白,身材精干的长者。他左肩背着一只蓝色的大布袋,有浓重的广东口音。我觉得似曾相识,从气质看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画家。我将他引入厅内,柔坚、唐云见到他,不禁大喜,呼唤道:“关夫子来了。”他们交谈片刻后,唐云趁酒劲,画兴大发,要我笔墨伺候。
我铺好毛毡,摆出纸笔等绘画工具后,唐云要关良先开笔,关良也不加推辞,从布袋中取出画笔,放在一旁备用。他铺平宣纸后,画了一个正在练功的鲁智深,右侧站着两个挤眉弄眼小泼皮。唐云看了心领神会,随手在中间画了一棵大柳树,两只可爱的小麻雀停在树梢上叫喳喳。关良称好说:“此画可题为《鲁智深倒拔杨柳树》。”
趁唐云休息抽烟之际,关良环顾柔坚的书橱,抽出几本介绍法国印象派画家的画册观看。柔坚向我介绍关良于1917年考入日本东京太平洋学院,是接触西方艺术较早的一位中国画家,是我国油画界的老前辈。他的油画受高更、马蒂斯等近代画派的启示,打破理性化的老传统,重情性的抒发,具有恬淡简括,画来自由的风格。柔坚与关良谈起,他的油画与水墨画各具特色,融会贯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良说:“其实画种的差异,只是艺术语言的区别,重要的是从内心抒写对国家对生活诚挚的感情。”
唐云抽好烟后,招呼柔坚和关良说:“不要再说什么马蒂斯、牛蒂斯,我们继续画画。”回到画桌旁,唐云先动笔,在画的左侧画了一根粗壮的桃树枝,上面结满了大红桃子,便让给关良。关良沉思了一会,在画的右侧画了一座小山头,又画了一个孙悟空从山头腾空跃起,去摘红桃,构思巧妙,形态传神。唐云连连叫好,“此幅画意是跳一跳,将桃子摘下来,画题《闹桃》。”在画画的过程中,关良表现沉稳冷静,不露声色,有时唐云说笑,我和柔坚哈哈大笑,而他只是微微一笑,唇不露齿,真是位涵养深、见识广的老画家。
此后,每当看到关良的画,我便想起关良在我家画画时的情景,心中充满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