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就我个人而言,关注冯远始于《世纪智者》。
此作完成于1999年。也是在这一年,他由中国美院副院长任上奉调进京,出任国家文化部艺术教育科技司司长,参与政策制定,教育管理,致力于新时期人才培养的基础工作。繁忙的工作之余坚持创作,《世纪智者》是在他2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一个局部一个局部完成的。随后,他被调任为文化部艺术司司长,负责国家艺术产品的生产管理,面对众多艺术门类的运行状况,在国家高度上思考文化产品的创作走向及时代要求,思考文艺如何为构建和谐社会的大局服务,新时期的文艺作品要能为中华文明的再度辉煌积累一批成果。
存在决定意识。时代选择了冯远。作为艺术家他需一分为二。在工作岗位上,他是管理者,参与大政方针的制定与推动,要向国家负责,许多基础性文件,涉及法律法规的指导性、指令性文件都要他参与起草。这是一个特殊的学习过程,所获得的知识与激励非常人所能体会;回到画室,他又成了艺术品的生产者、创造者,要向观众负责,向社会负责,也要向自己负责。画画为什么?作品流向社会的作用是什么?多少年之后还能否在社会上留得住?如此等等,很难回避。不管时代选择你作为排头兵是否出于偶然,你却理所当然要起表率作用。
智慧之树从开花到结果需要漫长的过程。还在校园里、在西子湖畔时,他画了《历史》,画了《星火》、《秦隶筑城图》、《英雄交响诗》、《秦嬴政帝庆典图》、《屈赋词意》、《百年家国耻》等,无疑说明了他的思想深度,说明他作为人物画家之创作意识上的历史洞观能力及时代把握能力。
《世纪智者》取材于近现代百余年来的人类历史,汇集曾经影响过世界发展进程的优秀代表,他们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思想者和践行者,是巍然耸立的智慧之山,共同推动了人类历史的进程。画面集中了大师巨匠们的面部特写,神态各异,肤色不一。在构图上,冯远巧妙地将其叠加、堆积而成山形,自下而上,由近而远、一层层地推过去,在“山峰”处放出飞白,一弘光晕之外接续蓝天,瓦蓝瓦蓝的天际,一尘不染,构成天人合一之境,又巧妙地在蓝天上镶嵌智者们毕生为之奋斗的领域——思想家、教育家、历史学家、文学家、生物学家、哲学家、建筑学家……几乎涵盖了所有近现代的学科泰斗,尤其自然科学,无所不包。还有画家,我在其间找到白石山翁的身影。面对他们,不难触摸历史的脉搏,也不难感受其巨大作为与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所具有的关联。尽管他们人已经走远了,但其精神财富将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
在笔墨经营上,冯远承传浙派之流畅秀润,也不乏北派之秋风干裂,一切服从于所画题材的内在要求。当代人物画家在笔墨改造上,较好地融合南北之所长,形成柔中有刚,刚柔相济之风格,冯远是其代表者之一。方增先先生已经走出了一大步。作为方的学生,他还想继续往前走,于是有了《世纪智者》,有了《保卫黄河三部曲》等。迎难而上,破中有立,着眼于文化建树,力求实现笔墨形式与作品内容的完美统一。
可是,如此标高和作为是西湖能够给予的吗?
《世纪智者》从对历史的洞观中寻找真理性预见,是一个伟大民族面向未来的旗帜,走向强大的必由之路。其创作过程也即是深入考察社会发展进程,感受强国之梦的过程,非有强烈的爱国之心和思想高度而无以所为。
我觉得,冯远,以及当今画坛上那些最优秀的画家,已经用他们的艺术实践表明,“深入生活”不仅仅是一种提倡,一种各取所需式的动态游走,更需透过现象看本质,往深层次里走,往历史的深处走,让你的心与时代相融,从时代精神中提炼笔墨精神,以其创造性劳动参与精神文明的建设进程。
下乡
1969年5月7日,黑龙江拉哈火车站。
冯远脱口说出这个日子,说明它多么重要,多么地刻骨铭心。这天,由上海始发的火车停靠于北国边疆一个叫拉哈的车站,一长列火车在这个小站上卸下大批知青,有数千名之多。
正是黄昏,知青们身着黄棉袄,面对一望无际的原野、荒漠,神色凝重,默默无语,唯有“喳喳喳”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马车、汽车、拖斗车,分头把知青拉向各个知青点,在那里,生活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16岁,冯远由黄浦江畔来到北大荒。为着这次远行,有的知青写了血书、请战书。珍宝岛正在打仗,政审要求特别严格。冯远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因为说了一些话而被打成右派,祸及家庭。冯远却凭着个人表现,画了很多毛主席画像而得以特批他一个名额。
一去就是9年,把一段最可宝贵的年华给了北大荒。北大荒也给他以还报,人生观、事业观,生活激情和创作热情等等,无不和知青经历有关。一颗种子,因有黑土地的滋养而焕发蓬勃强劲的生命能量。
他所在的14连住在一个屯子里,一百多名各地知青和一些当地的老农垦组成一个大家庭,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接受种种考验。肩扛化肥袋趔趄地走在田埂上;收获的季节赶上梅雨天,被迫在水里捞麦子;夏天收麦子,秋天收豆子,踏着“三级跳”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倒进粮仓里;农闲季节上山伐木头,收工返回时身后跟着一群狼;血色黄昏,鹅毛大雪,漫漫长夜……激情过后是巨大的无助和恐慌。疾病乘虚而入,有人不惜以自残换取返城机会。一些优秀青年悄然而去,以这种沉重的代价换来知青政策的松动、调整,陆续返城,一次次如同生离死别一般,每走一个人,大家都会洒泪送行。
在时间推移中,冯远以其弱势逐步转化成心理上的优势,随遇而安,在艰苦的条件下保持相对平静。知青越来越少,环境动荡不安,命运要靠自己把握。他意识到必须学点专长,把时间利用起来。他再次拿起笔,在仅有的条件下画了大量叫作“画”的东西,且心血来潮地给报社投稿。发稿也要过政审关,省报总编亲自调查、了解一番。连队驻地偏僻,不通电话,辗转找到其上级单位,把指导员喊去接电话,这位朝鲜族干部将冯远着实表扬了一番,使他的处女作得以顺利发表,这就是《春耕组画》。(下转第3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