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真是个风云际会的年代,新旧观念碰撞,各种思潮涌动,从文化的视角审度,那也是个硕彦迭出、文著突兀的岁月。吴友如从裱画铺学徒成为点石斋画报的主笔,便是借助了时代的风浪扬起了个人疾驶的篷帆。吴友如将火车轮船、声光电化等等的机械文明及高楼广厦、西洋医术等等的洋场风情和风俗街井、奇闻轶事等等的市民趣味入画,引来了正统画家的极为不满,正是这般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图像,将西方绘画的写真精神与中国古籍绣像及民间木牌年画的布局造型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今天看来,他的那些画幅中正襟危坐的传统意味还是占着上风的,否则当时也不会受到那么多保守的中产阶级及市民阶层的青睐。
那时,西方现代新闻纸刚刚传入中国,虽说上海是个引领风气之先的开放口岸,但照相业仍不成气候,新闻摄影尚不能为报刊采用,而报纸的图文并茂特性又不能因此减弱,于是报纸上一种新兴的颇具本土特色的绘画形式便应运而生了,时称新闻图画。
光绪十年(1884年),《申报》馆附设的点石斋书局创刊《点石斋画报》,随报赠送,意在增加《申报》的可读性。作为画报主笔的吴友如,出身于民间画铺,有着年画作坊的工作经历,而年画形式恰恰是中国绘画诸形式中最为活跃的一分子,随市场需求而印制,随民众喜好而变化,新闻图画的理念对于吴友如显然是不难接受的。他也说过:“绘画应该跟随时代,时代在变迁,画材也可变迁,目前我们看到宋元人画,感到无不古雅绝俗,但宋元人在当时作画,也不过随意取些眼前景物作为题材而已,那么我们又为什么不能画当前的景物呢 ”
新闻图画过去、现在的意义均不在绘画本身。过去,不外“奇闻、果报、新知、时事”四者,鲁迅曾称之为“了解新学的人的耳目”。于今,它成了研究那个时代最为直观的历史资料。至于吴友如的丹青技法,虽谈不上气韵生动、镂月裁云,但也应物像形、随类赋彩,尽显波俏酽腻、锦绣繁丽之能事;乍看之,明显具有两大特点,一则其本人中国绘画的白描功力不浅,二则受泰西透视法的影响很深。时尚入画的作法在海上画派一些大家笔下也见到过, 商业的力量于此潜移默化起着作用。至于画幅中所持的某些观点,如对租界生活的描摹,对中法战局的表述等,无疑受到了《申报》主办者立场的掣肘。
《申报》是由英国人美查创办的。美查本人唯利是图,曾因“点石斋石印局偷印古书案”对簿公堂,吴友如对其不法行径极为不满,借故辞职,随后自己创办了《飞影阁画报》。随着照相业的发达,新闻图画在表现新知时事阐论国计民生时已力不从心,为此在它的发展后期转向了缕陈风情俗尚、铺述断案诉讼等等时效性不很强的图像上。《飞影阁画报》更是每期还增加了“画粹”之页,将百兽之图、闺艳汇编、新妆仕女等等画谱内容一一刊载。正是从这类拾遗补阙、喧宾夺主的画篇中,让后人看到了吴氏深邃的学识修养和文化品位,看到了他性格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这些篇幅后来被其故友汇编进了《吴友如画室》,数量达千余幅。同时也使人疑问,像他这样具有传统功力笔法的画师,在接受新闻图画的绘制任务时,难道就没有几许心理障碍,今人已无法从他的包罗万象、蔚为大观的“俚俗”长卷中揣测一二了。新闻图画的好时光毕竟已逝,人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将其当作茗余酒后展卷玩赏的必备内容了,吴友如等一批新闻画家也只得无奈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很快便淡出了趋新鹜奇的海上士绅民众的视线。吴友如于1893年去世,《点石斋画报》也于1898年停刊。一个短暂的新闻图画时代就此终结,但它留下的却是一部厚厚的“画史”,一段道不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