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先生的书法课上,讲到唐朝制彩笺的薛涛,竟然绘声绘色:“……如此才女,必定天香国色,若在当世,定求之!”他说这话的时候,清清瘦瘦的脸庞衬着窗外红日下婆娑的树影,显得格外清朗。
薛涛的印象,因为“彩笺”,游荡在我心里很久了。八九岁的年纪就能呤诗作对,她父亲说:“庭院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她对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写的是景,薛涛对的是情,用词上倒更胜她父亲一筹了。可惜薛涛的命不好,14岁时父亲溘然长逝离她而去了。薛涛无奈,为了生活坠入青楼,由于天生丽质,且通晓诗文、擅长音律,很快成了成都城里有名的“交际花”。后来薛涛用乐山特产的胭脂木浸泡捣成浆,加上云母粉,再掺入甘甜的井水,制成粉红色特殊的纸张。纸面呈现出不规则的松花纹路,清雅别致,她便用这纸来写自己的诗句,有时也赠与友人。这就是常常惹人艳想的“薛涛彩笺”了。
对于才女,自古文人都爱慕,才子佳人、红袖添香的故事简直让人难禁风流之心。薛涛也好,李清照也好,哪怕是孟小东、张爱玲、三毛,我虽算不上什么文人,却都喜欢,满心的敬佩之情。明朝有个薛素素,会写诗,字好,也画兰竹,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写她的“山水、兰竹下笔迅速,无不意态入神。”据说董其昌中进士前在嘉兴教书,是对她一见倾心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当年为柳如是留下一本足足80万言的别传,而立传之因是陈先生得了钱谦益、柳如是所住别墅之一红豆山庄的一颗红豆。“灰劫昆明红豆在,相思廿载待今酬”,小小一颗红豆,代表的正是相思之心。而相思牵挂20年,柳如是在陈寅恪心里想必钦慕至极了——“著书唯剩颂红妆”,他说。可见红颜素心,总是叫人神往的。
近日读徐志摩书信集《爱眉小札》,字字句句都是诗人身体中流淌出的热血,情深意真,温柔缠绵,感慨之余,竟不由惦念起了陆小曼。
今人想起陆小曼,多是因为她与诗人徐志摩那段疯狂的爱情,然而这位当年北京城的名媛,却真正是个十足的才女。十六七岁已精通英文、法文,还能弹钢琴、画油画;拜过陈半丁学花鸟,偶尔也去北洋政府为外交部做翻译。1926年陆小曼与徐志摩结为秦晋之好,婚后不久他们将家从北京迁到了上海,陆小曼平日无事,便跟随贺天健画起了山水。贺天健与小曼、志摩约法三章:老师上门,杂事丢开;专心学画,学要所成;每课八十大洋,中途不得辍学。那时贺天健每周上门授课两次,授完课,当场兑付八十大洋。只可惜学了一年多,因为诗人的不幸遇难,陆小曼伤心欲绝,学画就停下了。
陆小曼画过一幅山水长卷,陈从周先生说这“山水秀润天成”,是陆小曼临终时交给他的,后来陈先生将它交给了浙江博物馆。山水卷上留下了邓以蛰、胡适、杨杏佛、贺天健、梁鼎铭、陈蝶野等人的题跋。徐志摩逝去那天身边正携带着这张画,他原是想带去北京再请人题些字的,没想飞机失事,他就这样轻轻地走了。好在长卷放在铁箧中,人已去物却安然地保存了下来,成了历劫之物。胡适在画后题了一首诗:“画山要看山,画马要看马,闭门造云岚,终算不得画。小曼聪明人,莫走这条路,拼得死工夫,自成其意趣。小曼学画不久,就作这山水大幅,功力可不小!我是不懂画的,但我对于这一道却有一点很固执的意见,写成韵语,博小曼一笑。”贺天健题道:“东坡论画鄙形似,懒瓒云山写意多;摘得骊龙颔下物,何须粉本拓山阿。辛未年中秋后八日,天健。”那年1931年,陆小曼29岁。
解放后,陆小曼在政府的关心下,进入了上海文史馆,成了上海画院的一名画师。不过画院她是不常去的,因为身体不好,更多的时候,她都呆在家里读书、作画,悠悠然,过着颇安稳的日子。曾为郁达夫妻子的王映霞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某一天在钟善路(今上海常熟路)上遇见过陆小曼,虽然比以前胖了些,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还是一个美人的轮廓。只是“年来更识荒寒味,写到湖水总寂寥”,没有了徐志摩,美人多少还是叫人觉得伤感、遗憾。
穿越千年的时光,幽婉秀丽的浣花溪静静流淌在看花人身旁,风尘岁月的繁华,如梦般瞬间消逝在春尽花落的忧伤里。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暮年的薛涛却让人心中冉冉飘起丝丝暖意——彩笺因为薛涛而让人留恋,薛涛因为彩笺而愈加美丽。对着薛涛彩笺,我总想起小晴先生清清瘦瘦的脸庞,衬着窗外红日下婆娑的树影,露出的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