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于山东省嘉祥县纸坊镇武翟山北麓的武氏祠汉画像石雕刻,是我国民族文化宝库中的艺术珍品,为汉画石之首。它不仅生动地描绘了汉代的社会生活面貌,而且生动地体现了先秦时期人们的热切愿望和崇高理想,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这些雕刻作品都充满着奇异的幻想、热烈的激情,散发着浪漫主义的绚丽色彩。本文拟从题材、内容等方面来揭示嘉祥汉画石刻的精神意向,挖掘其文化意蕴。
一、豪迈的理想主义
嘉祥汉画石刻涉及到当时人们生活和观念的各个方面。按题材内容可以归结为3类:社会现实生活类,神话故事类,历史人物故事类。其中社会现实生活类和历史人物故事类,突出表现了封建社会的人格理想。以古为鉴、以善为师,惩恶扬善,给世人树立忠、孝、仁、文、礼、智、节的榜样,树立以善为本的理想人格模式。
早在先秦时期,政治伦理道德上的善,就被说成美,美即是善,善即是美。孔子在评价《韶》乐《武》乐时提出了“尽善”、“尽美”的判断标准《八佾》。孟子也提出“性善说”,谓:人之初,性本善。强调善是人性的基础。荀子虽主张“性恶说”,但是,他强调了人性要成为美,主要是通过后天学习仁义道德从恶变善,仍然将“善”作为美的基础与尺度。《大学》主旨“三纲八目”中的三纲就是“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出发点是德,归结点是善。善作为人格的最高理想,被提到突出的地位。因此,行善就成为武氏祠汉画石刻所描绘的人物故事的基本主题。而对这些故事的描绘,正是表达对于至善人格、理想人格的呼唤。
武氏祠东壁画像第三层右二幅雕刻有“羊公义浆”的故事。
羊公,即汉朝杨伯雍。洛阳县人,在父母生前恪尽孝道,父母死后葬于无终山(今河北玉田县西北)。他在父母墓侧结庐居住相伴,“守孝三年”,并决意终生不娶。无终山高,常年无水。居户及行人为水所苦,于是羊公从山下打水放在山坡上,免费供应“义浆”,路施过往行人,天天如此。3年后的一天,一老者饮后非送一些石子作报酬,并让羊公种在平整的山石上,说以后定能结出幸福之果。羊公推辞不过,在石板上种下石子,别人见此嘲笑不止。他全然不顾,精心浇水管理。数年后,果然“玉当生其中”。
当地有徐姓大户,其女能文擅诗画,品貌端庄,富贾仕宦趋之若鹜。但徐女统统拒之门外,羊公改变终生不娶的初衷,爱上徐女,并登门求亲。徐父看他穷困模样,故意刁难说:“拿白璧一双即将小女许配与你。”羊公回到石田,选好5双白璧,送往徐府,徐家方知羊公不是凡人,即成就了女儿与羊公的美满姻缘。故事运用了浪漫主义手法,通过离奇的情节,展示艺术家对于人性的理解。
武氏祠汉画石刻的神话传说部分,篇幅甚大,极其瑰丽恢宏。它主要有三部分内容:一是人文起源,多以半人半神的英雄创世神话为主题:二是解释风云雷电等自然现象,充满了天真烂漫的想像;三是天国仙境,寄托着长生不死与道化升仙的理想。
第一,渴望自身的强大,渴望具有支配和征服自然的伟大力量。伏羲女娲不仅诞育人类,而且向自然宣战:“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州》),鲧治水不成,乃腹生禹,禹承父业,继续向洪荒开战。武氏祠石刻所选历史神话,无不寄托着民族征服自然的理想。
第二,对自然的理想化。将自然人格化,幻想其具有理想的人格。所记刻北斗七星、雷公出行、甲方神灵等,都体现出先民们对天文现象人格化的理解。
天、地、人融汇一处的北斗星君出巡,鲜明形象地反映了汉代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文化观念。其实,天人感应的观念本质上还是理想主义,是通过天人的相互感应而最终使“天”能够符合人的意愿,其中蕴含着活泼的生命形态和内在幽深远阔的生命精神。
武氏祠汉画石刻描绘了大量的神仙形象,但是无论是东王公、西王母,无论是人首鸟身的神医,还是仙境中的三青鸟、九尾狐和玉兔,这些神仙无不心地善良,救苦救难,有求必应。其实质是人们对于自然人格化和理想化,是人以幻想和想像的形式来认识自然,使人的生命得到超越、提升而充至整个宇宙。
二、具有民族特色的异幻世界
武氏祠汉画石刻众多仙人出游形象,奇特而狂放。仙人们或展翅飞游,或乘之御龙,将各种神禽奇兽、车骑云纹与各种仙人融为一体,展现了一个美丽神奇、五彩缤纷的神话世界。它在审美意趣上给人虚幻、缥缈的感觉,充溢着绚丽的浪漫主义色彩,并蕴含着先秦两汉时代的文化精神,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吸取了中国生命哲学的精神,从而形成以追求生命为根本目标的民族绘画形式。
武氏祠四石室的山头墙部位刻画的是西王母的神仙世界,反映出人们灵魂不死、羽化升仙的愿望与追求。
武氏祠汉画石刻的浪漫主义色彩,来源于道家的人生理想,也是道家人生理想与神仙思想的交融。道家认为,真人像“道”一样伟大而永恒,既超越了生死,而且获得绝对的自由。这种热烈的幻想,狂放不羁,大胆热情,使人萌生出无尽的回味和遐想。从而形成了一种深层次的历史文化现象。东王公与西王母在武氏祠画石刻中,占据特别突出的地位,占据了四栋石室的全部山墙的顶尖部分,位置醒目显耀,多次出现,升仙意味特别明显。围绕着东王公与西王母的精心描绘,展现出一个琳琅满目、奇异缤纷的神仙世界,着力地渲染仙化氛围,突出了“羽化成仙、长生不死”这一武氏墓群石刻的主导思想,产生了较强的艺术效果。
第二,楚巫浪漫主义的影响与渗透。
武氏祠汉画石刻地处以孔子思想为主流的理性主义的北方。汉代经学盛行,“成教化、助人伦”、“惩恶扬善”被视为文学绘画艺术的准则,但是武氏石刻恰恰没有受儒家信条的束缚,反而吸收融合、兼采众长。特别是神思飘游的仙人出行图和海神出战图,堪称是汉画石刻浪漫主义的代表之作。
武氏祠后石室第一石以大版篇幅画海神出战图,全体水族兵将执戈扬矛、挥舞器械、浩浩荡荡席卷前方,或人鱼蜗纹一体,或骑鱼挥戈前进,水族兵将,带翼走兽龙蛇,虾兵蟹将,持兵戈器械,争先恐后,奔腾而来,烘托出紧张的气氛,气魄宏大,扣人心弦。再加上围绕鱼拉帝车而展开铺陈满版的构图,更显得古拙而有气势。这幅石刻很容易使我们想起屈原《九歌》描写的神话世界。
总之,武氏祠汉画石刻神话洋溢着原始的冲动、奔放的意趣、无羁的幻想、热烈的激情。显然是继承吸纳了楚巫浪漫主义文化精神的结果。
三、儒道互补的文化精神
儒家和道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两大主干。它们以不同的哲学思想、思维方式和价值系统,相互刺激,相互吸收和融合,推动着中华民族文化的演进。这种儒道互补的文化精神在武氏祠石刻中得到了充分的显现。它既有儒家“齐家、治国、平天下”对现实生活的重视与热情,也有道家追求长生与虚无的浪漫,所以构成了儒家以善为本的理想主义和道家追求永恒的浪漫主义的双重特色。
武氏祠现存两幅孔子见老子画像石刻,形象生动地展现了儒道两位始祖互敬互学的历史场景:老人着高冠长袍,手拄曲足杖,虽年事已高,仍出门拱手远迎,身后三人手捧简册,表示让孔子翻阅。孔子手捧雁作为见面礼。孔子的弟子及车骑毕恭毕敬各列其后。这幅图刻典型地体现了武氏祠既尊儒又崇道的精神文化意向。
如果说神话部分神思飞扬、瑰丽奇特,洋溢着道家浪漫主义精神,那么,经史故事部分则凝重深沉,逼真严谨,浸透着儒家理想主义的意蕴。武氏祠经史故事石刻作品大都是宣扬儒家思想,带有明显的崇仁尚贤、贵礼重德、尊孔读经、惩恶扬善的思想倾向与主张。
表面看来,儒道两家是相互对立的:一个讲求实用,一个追求空灵;一个是形而下,一个是形而上;一个强调理性,一个强调感性;一个入世,一个出世;一个强化群体理性,一个维护个体自然。无论哲学主张、人生观念、心理状态,还是价值尺度等,都存在着明显的分野。实际上,正因为如此,儒道两家才能因相对立而存在,相互补充而完善,中国文化就是在这两者的相反相成中演进和发展的。综上所述,武氏祠汉画石刻有着浓厚的文化内涵,形成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浪漫主义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