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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1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许江印象:远游者返乡
■本报记者 檀 梅
  远游给了他远望的眼睛,他却用它寻找返乡的路。

  “远游者返乡”,许江简简单单地用5个字,就给了这次在中国美术馆的个人画展“远望”一个自我定语。

  杭州依绕西湖的南山路永远游人如织,人声鼎沸。和许江的交谈就选在路边一家小咖啡馆安静的阁楼上。身外的红尘滚滚和市井喧嚣,在轻轻合上那几扇老式木窗之后一瞬间烟消云散。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之后,在初霁阳光温暖的注视下,许江与我们讲述他的艺术,他的人生。

  许江递给我们新出的画册《远望·许江的绘画》。一页页翻看——画里的情感,坦然纸上。先读到他的文,再去看他的画,这里仿佛有一条捷径,点画出节节片段印象,引得我们与他的画、他这个人也近起来。

  远游·葵园

  “被切割的远望”,这是展览的第一部分,被安置在中国美术馆中厅。

  这是许江最新创作的一组描绘向日葵的作品。《葵园十二景》,光是名称就很有趣味,《西风瘦》、《秋风过》、《水云间》隐含着古风词牌诗意的韵味,《东风破》、《花田错》、《信天游》又分明印上了流行文化时尚的记号。

  12幅葵园风景,每一幅都是被切割后的片段,组成一件作品,站在每一幅作品前都能眺望到遥远的地平线。这表达了许江对历史、自然的一种理解,对人和人的生命力量的一种理解。

  12幅葵园风景,似乎一首首行吟的诗章,一下子将3年前的那漫山遍野的葵园又拉回到我的面前。

  2003年8月的一天,我们的车行走在伊斯坦布尔玛拉玛拉海岸线上,机缘是中国美院组织的地之缘亚洲文化考察活动,让我们有机会来到了这个横跨欧亚的独特的城市。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次短暂的远游,会在许江的生命里,艺术中留下一方永远的葵园。

  一路上,许江一直不觉疲倦地和邱志杰、高士明两个年轻人天南海北地聊天。从当代艺术到中国电影,从东方列车火车站、蓝色清真寺到伊城眼下最流行的歌曲《我能走的每条路》,他都聊得津津有味。旺盛的精力和灵敏的反应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要是眼睛睁着,许江总是在热情地说话,或者大声地唱着老歌。

  车过一坡坡的葵园,许江注视着窗外,突然沉默不语了。

  导游美提有些遗憾地说,你们要是5月来,就能看见金黄色的向日葵了,跟梵高笔下那样的,漂亮极了。可惜现在葵花都枯黄了。

  但是许江说,停一停,我要仔细看一看这葵园。

  于是,大家都随着他拿起相机下了车,靠近葵园取景拍照。可是一转眼,穿着土红色衬衣的许江不见了。土红色的背影融化在了一片苍黄色的葵园之中。

  回忆起这个片段,今天的许江依然沉浸在那种发现新大陆的激动和喜悦中:你们都在路边,只有我一个人冲进葵园了。当时就是一个感觉,这就是我心里头梦寐以求的葵园。

  后来他在他的《伊城日记》中这样说起他眼中的葵园。

  那已经熟透了的葵花并不朝阳,仿佛承受了太多的阳光,低垂着头,褐色面庞的后边,卷起几片黄叶,响应着太阳的辉煌。大片的葵花像列阵的士兵,条条垄垄,布展开去,这葵花仿佛要永远地站下去,如士兵一般忠诚,直至干枯倒下。葵花以这种表情沉默着,就站在那里,成千上万默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已经与大地化成了一片。

  透过葵园,许江望到了什么?山水、家园、远方的地平线。透过葵园,他望到了一个自己之外的自己,一个返观自照下的自己。

  寻找是困难的,多少人找了一辈子,也没有找到自己……可是他知道,那个灼热的种子很可能在地平线的那一端,并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萌发。

  当许江娓娓描绘着他心中的风景时,我们静静地注视着他,印象极深的,是他眉宇间流露出那一种神往的表情:只有在与大自然真正融合的时候,一个远游者才能获取宁静的内省,从而使心灵接受酣畅淋漓的艺术洗礼。

  葵园似乎不过是一处意外的风景。可是今天,当我再一次面对这一方葵园,至少可以知道,这种风景,与其说是“看”到的风景,不如说是“思”到的风景。这不是瞬间的激情能够继承和完成的。许江抓住了更本质的东西,这样才能承载着思想,驶进茫茫历史长河之中,驶进一片灿烂之中。

  如今,许江把这“葵园”“种植”在了中国美术馆里。专门搭建的平台,把美术馆中厅布置得更像一个剧场。12幅葵园12种情境,它们的共同点是在时间的迷惘和空间的寥阔之中,成熟的生命在经历过青春的辉煌之后所展示的光华。

  许江说,让我们在这个剧场里一起来远望吧。通过远望,我们和风景共在,而远望当中,总有一个真实的自我在发生。

  远游·卡彼

  “多年来,许江一方面关注和思考世界当代艺术的发展动态,另一方面又潜心研修中国传统文化,他是一位历史意识极为浓烈的当代艺术家,具有出众的思想力度与美学素养。他的作品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蕴涵着东西两种文化之间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话。”

  和同时代的艺术家相比较,许江有一个明显的特点,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精神上的远游者。这样的自我定义来自他青年时代的欧洲留学经历。

  “1988年和1989年,在中国是夏历时间戊辰年和己巳年。我在汉堡学习和生活,度过了两个春天和夏天,一个冬季和秋季。这段生活如此深刻地塑造了我,我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从这里找到一种因缘。Lerschenfild街旁汉堡美术学院那座红楼,直至今日,都清晰地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永远像她投入河水中的影子,那般浓郁,那般似幻似真的深切。穿过那黑沉沉的大门和祭坛似的方厅,在二楼长廊的顶端,同样有一扇黑门,上面写着KP·Blemen。15年后,当我再次访问汉堡,在易北河畔密林中的草地上,面对常青藤簇拥着的庄重的石碑。那沉郁的石碑上同样刻着这个名字。卡彼已经和我们天人永隔,那扇木版画一般的黑门,只能静静地在我心灵的深处开着。”

  后来,许江在许多场合满怀感情地回忆起这位给了他深刻影响的好老师:卡彼。

  许江说,卡彼教授,曾经活跃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波普风潮初兴的欧洲艺坛之上。对他的过去,我所知不多,甚至手边没有关于他的资料。但无论如何,正是在这个生活艰难起步的时候,卡彼以一个长者的热诚,以无数次细微的关怀,扶助着我,让我深深地感受和相信着人性关怀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卡彼努力想用东方的方式来照顾他这个东方的学生。而正是导师独特的“东方”视野下的“东方式的照顾”,使得许江对于“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与西方”,和“东方人眼中的东方与西方”产生了深刻的思考。正是这个友善的西方人眼中的“东方想象”警醒了许江。

  “正是这种‘远东’与‘远西’的巨大的距离,瞬息之间化作现实与幻念的反差,把我这样——心中交织着对东方自我文化的眷恋和对远西文化的臆想——的青年,突然抛到一个语言和经济的多层压力中的同时,也被逼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想的危机。我突然痛苦地看到了中国文化的一个断层。和那一代许多留洋的艺术青年一样,我们苦苦地寻觅新的开端。”

  一次下课休息,许江遇到一个会点中国象棋的同学,于是就开心地摆开了棋谱。外国同学好奇地围成了一圈。不懂,一个同学感叹说,简直就是上帝之弈。

  迷惑的棋局却突然在许江面前打开一扇门。

  为什么要沉吟不停?为什么要歌唱不止?为什么要泪水涟涟?为什么目光中沉淀了那么多的黄沙,为什么要举步维艰?

  东方和西方,下棋和博弈。这个领悟,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远游的许江在他乡找到了自己的视角和语言,并开始根据这些思考做了大量弈棋、下棋的作品。

  许江曾经做了一个很大的关于下棋的装置《神之棋》,这件作品中就有西方人“东方想象”的影子:他使用的是东方的东西,下棋,但是观念是西方的,通过连续5天变化棋局,用“弈棋”的作品来表达一种对文化的、东西文化对抗的演练的过程。这个演练的过程既有大的历史背景,又有他个人的命运。这个作品在1989年汉堡美术学院的联展中,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在以后的几年中,许江几乎每年下一盘大棋。1995年夏天,中国一批实验艺术家在汉堡的卡姆·纳格儿青年艺术中心举办了一个题为“从意识形态出走”的展览。他参展的作品是《关于皮鞋与布鞋的弈棋》。开幕的那天,卡彼早早地来到现场,并坚持花钱买了几本许江的画册,他还小声而认真地邀请许江到他主持的画廊去办展览。

  两年后,卡彼辞世于一次去非洲远行的筹备之中。之后,每一次去汉堡,许江都要去看看他的卡彼老师。

  第一次,带着女儿在墓地里寻找了两个多小时,他说:“你一定要去看看这个爷爷,他曾经给爸爸深刻的影响和温暖的帮助。”

  再一次,是一个漫天风雪的冬天,许江又花了两个多小时扒开一座座墓碑上的积雪,终于找到了他敬爱的老师。他说,这就是我们东方人对亲人的感情和态度。

  返乡·飞鸟

  按照评论家的说法,这一次的展览《远望》可以被看作是“回溯的艺术史”。

  从1980年代末的《神之棋》至今,许江的创作形态经历了一场反向的发展过程:从空间回到架上,由观念重返绘画——这种“回返”式的艺术旅程,为中国当代绘画揭示出一个新的发展空间,也为当代艺术研究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案例。

  这次为了在中国美术馆更好地呈现这样一个独特的艺术读本,策展者把展览也布置成一条回溯的河流。从站在平台上感受《被切割的远望》,进入围城俯瞰《历史的风景》,最后通过狭长的通道回看《世纪之弈》,溯流而上,我们可以找到许江生活的根据,也找到了他艺术出发的通道。领悟到在许江30来年的创作生涯里,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对于当代绘画何为的持续思索与追问。

  许江不是一个简单拒斥图像时代、媒体文化的人,他对以新媒体为代表的影像艺术有着文化上的宽容甚至兴趣。跟他的同代人相比,他较早也更明确地看到了新媒体艺术在构筑新的视觉文化上所具有的时代价值。他在中国美术学院一手创建了国内第一个新媒体艺术学科,大力推动影视动画的学科化和产业化发展。2004年又担任总策展人,策划“影像生存”为题的上海国际双年展,全面展示当代国际影像艺术的发展实况。很显然,他在当代学院中,人之间,是最积极接触新媒体实验、倡导乃至研究新媒体艺术文化现象的一位。

  但是,他艺术的立足点依然在绘画领域。90年代初期,他在德国曾经做过“弈棋”系列的装置。试图使自己的感性在立体的空间和流动的时间中得以更充分展开,后来他基本放弃了跨媒体的实验,重新回到绘画领域,并执意成为一个“坚持架上绘画的守望者”。

  许江始终在追问的是:在这样复杂尖锐的文化境域中,绘画何为?他的架上时光,一直试图捕捉绘画在生存论层面上的深刻意涵。通过诗性的沉思、勤奋倔强的画笔,他试图重新发现确立绘画在艺术史、在当代文化中的意志和力量。

  曾经有人风趣地说,许江就像一只飞鸟,在空中飞翔着,远望着并抓住了自己的“观望”。

  的确,飞翔的渴望,无数次地将许江蛊惑。他甚至幻想变成一只鸟,最好是一只鹰,在不为人知的午夜,翱翔于空中,一片又一片的土地飞跃了,跨越了。美丽的传说,奇异的梦幻,那个落在童心里的种子,这一切所催生的那片绚丽仍在眺望的远方。

  的确,飞鸟的姿态给了许江眺望的视野和高度。

  许江说,我所乐于采取的方式是“眺望”。远眺之远,并非“心远”,而是留下更多的发生和发问的空间。这种远距离的“看”总有几分回望的意思。回望即看的回顾,看了再看,反复地看。反复之看已经揭示了现象流变不居的实事,更揭示了绘画过程流变不居的本质。

  在童年,他感到最为迷惑和惊讶的一个图景,就是蓝天上排成“一”字和“人”字的大雁。岁岁年年,它们无一例外地飞向南方。它们整齐划一,歌唱着,不可思议地勇敢地飞越了大海,飞向梦想之地——南方。

  在遥远的南方福建小山村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每个星期三,18岁的许江都要走几十里山路去教山村的孩子读英语、唱歌。按部就班的课程曲终人散之后,山岚淡淡地起在窗外的树林里,这便是山村的音乐时间。

  现在回想起这一段日子时,许江更愿意回想的就是那些黄昏里的音乐生活。在绘画之前他便已经在音乐声中,开始欣赏和感受艺术之光。然后,有一天,好像是乌云裂开一道缝,看到了天启式的光芒,从中看到了表达的可能,开始了绘画的表达。

  许江说,真的很感激那段艰难的生活。因为它让自己明白了一个道理,弯路不可怕,困难不可怕,只有艰苦的付出才能到达成功的另一端。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我们唯有悉心面对,此外别无选择。在许江看来,艺术家的天职也是如此。

  他说,这一次的展览,其实就是一个精神远游者的返乡。

  我的生命就从那儿滋生,我既需要从那里出发,又需要一次次的返回。

  依傍了清清的湖,面对了郁郁的树。

  在许江的血脉中一直有两种素质相互交叠。

  孕育于西湖山水的中国美院的传统素质,赋予许江文化使命感、艺理兼重的精神以及诗性浪漫的品质。

  而“文革”后一代青年的理想主义与思想素质,也犹如参天大树给了他个人命运与社会历史命运相交叠的历史性塑造。给了他拯救的意识,沉重的思索以及焕发着与改革开放共行的激情。

  所以,许江给人的印象是多侧面的。时而激扬,时而肃穆,时而青春,时而持重,时而诗情,时而画意。

  在许江的笔下,家园是这样的风景:

  家园,是一条路,家门口的路,家乡的路,是一条放飞儿歌和童谣的道路,是一条嵌满父母慈爱和劳累的背影的道路。

  家园,是一方土地,生养之地,栖居之地,是祖宗氏族传承繁衍的生息之地,是一生一世盘亘在游子心坎上的眷恋之地。

  家园,是一种印记,乡土的印记,是历尽山水而无法割舍的印记……

  家园,又是一个特殊的界域,是我们用生命去向往和追寻的理想的界域。是我们感受到召唤而不顾一切走到一起的精神的界域。

  ……

  家园,还是一分责任,一种认同;还是一个神圣的隽远的使命,一个永被开启的心灵的根源。

  看过这段文字,对于许江执著的返乡便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这是一个文化人从远游到返乡的精神历程,这是一个返乡者远游的塑造和归返的命运。

  (下转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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