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新五老
既老何必加新,因一曰,西泠逝者多矣;二曰,健在老者多也。新五老之谓,也是一种谦意。去年夏日回乡,正遇“西泠五老诗书画印展”在桐乡开幕,我没来得及放下行旅,即去看望五老。我们非但有久别重逢之亲切,还高兴得跳了起来,完全忘了年纪。他们是:钱大礼、郁重今、陈仲芳、林乾良、丁茂鲁五先生。他们忙说不能称五老,我们还年轻,所以称“五友”。我看了一下展标,果然谓“五友”。好一个年轻,虽然他们最小的已是古稀之龄,最大已是耄耋老人,但他们的心理年龄真的很年轻,如钱大礼先生,虽然年近八十,说话谈笑风生,走路健步轻盈,更有甚者,到了“舞池”舞步绵绵,盘旋自如。什么“拉丁”、“恰恰”无所不会。女伴们说与钱先生跳舞协调、自然、轻快、不累,可见他们确实没老。
这个展览自去年3月、4月、5月分别在天台、安吉、杭州等地展出,桐乡已是第四站了。一路走来,掌声不绝,受到各地的热忱欢迎。因为他们传输的不仅是一个艺术层面,还有人生的层面和精神的层面,所以从他们的展览中,非但能感受精湛艺术的熏陶,还能读到人生的乐趣,感悟到艺术世界中的精神构筑。再进一步,其精神世界还可提升其艺术品位。这是一个互动的关系,有些艺术家为何老在原地徘徊,就是缺少这方面的悟性。
艺术,达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就需一种精神去超越、去升华。尤其在当今,艺术被包裹在金钱堆里的时候,如果没有一种精神,艺术就会被裹得喘不过气来,五老在这层面上比我们高明得多。要知如何高明,看了他们的展览,便见实情。
下水救“长城”
并非真长城,却是“贾长城”。
乙酉之秋,河南书家贾长城和画家方振阜,来南方走走。一是调养身体,二是看看朋友。第一次踏上杭嘉湖平原,感觉很好。
国庆前一天,由我和陆国强、王掌年等数人陪同,玩了江南水乡乌镇,感受了一下水乡古镇的风土人情,千百年的文化积淀,在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中,步入了另一种景观。新开发的华章农业园区,这是一个借助江南水乡特色,以现代人生活方式为理念而开发的一处集休闲、娱乐、餐饮于一体的江南风情园。占地2000多亩。我们走过桑园,穿过竹林,漫步在未名湖边,沐浴着秋霞中缕缕阳光,万倾碧波被晚霞泼了一瓢金水。摇曳着的芦苇间有几只白鸟在飞动,近处的荷叶下几只鸭子拨弄着清波,此情此景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也会陶醉的,何况对生长在北方,而又第一次走近水乡的两位老弟,自然醉迷其间。说来也巧,这时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条船,陆国强主动说我们去划船,贾、方两人从未坐过小船,当然感兴趣。由陆驾船,其实只有一杆篙子,当船撑到离岸三四十米处,陆用力一撑,结果篙子拔不起来了,然船有惯性,陆拉不住,只好松手。一松手整条船就失去了控制,船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作助动工具,大家一筹莫展,我们岸上的也鞭长莫及。只有任其飘,也许要三四个小时才能飘到某一岸边,然而太阳已近西山。怎么办,正巧发现岸上有只小船刚抹桐油,也顾不得了,我把船推下水去,捡了两根竹杆,一撑就离岸而去,这时才发现水哗哗地往里漏,但只有一个念头,救他们那船要紧。一篙一篙直冲他们的小舟。当将竹杆送到,我的船已进了半船水,说时迟、那时快,我抛杆一篙,急回头,梭子似地往回窜,等到岸边,船也快沉没了。上岸才知道,非但一身水,而且坐了一屁股桐油。不过还好,有惊无险,长城与振阜倒还说好玩、好玩!
我们踏着残阳洒落的余辉,走过木桥,去进晚餐,顺手摘了几只尚未成熟的橘子,酸酸的,然这味道至今还可回味……
竹青长青
去年12月15日,难得一个初冬的风和日暖之日,由盛羽驾车,我们父子渡江过海去普陀沈家门看望倪竹青先生。他是舟山市的书坛泰斗,也是我崇敬的师长,我们认识已经20多年了。
倪先生走下楼来接我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虽然我们认识那么久,我也只有来看过他三次。前一次离现在也已五六年了,但他身体还是这么结实、硬朗,86岁高龄了,没有一点病态。我问他:还打不打乒乓球,他说:“打,经常打。”你说这么高龄的人,叫谁还能打得动乒乓球,先生还说,他曾获得省老年组冠军,先生引以为豪,确实应该自豪。
倪先生把我们领进书房,这是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因为我几次来,陈设都没有改变,小而雅致,简单而有书卷气,两壁图书,足可见主人之学养;四周简朴,亦可窥先生淡泊之人生。先生还取出他的近作,要我这后学给他“指点”,可见先生之人品,为人谦和,不耻下问,这已在年轻人身上是难于寻觅的了。然先生已有70年的学书功力,其行书严谨秀雅而又潇洒自然。其小楷工稳精整而又不失灵动活泼,使我辈望尘莫及。
倪先生现在做着三件事,写字、看书与打球。这是老年人最好的生活方式,先生是真正的一切想得开、一切无所求,这也是老年人最需要的心态。他毕竟有着近一个世纪的人生阅历,使他养成了豁达的人生气度,淡泊的人生理念。我跟倪先生说:你是最富有的,因为你真正懂得了人生的真谛。
我们真诚祝愿竹青先生精神长青,健康长寿。
台湾三毛与倪竹青
今年1月4日,是我国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离开尘世15周年的忌日,我们这次去沈家门看望倪竹青先生时,谈起我曾在西藏巧遇三毛的朋友陈达镇。自然就说起了三毛,倪先生伤感地捧出了有关三毛的照片等遗物,叙说了与三毛的亲情。为减轻老人回忆的痛苦,我们拉开了话题……
但当我们回宁波后的第九天,收到了倪先生寄来厚厚的一封信。启开一看,全是有关三毛的资料和文章,用手工抄了整整五张正反面加一页宣纸笺。每一页密密麻麻有一千多字,共计一万二千多字,我和儿子盛羽,看得都发呆了。我们整整看了两个多小时,看得我们非常感动,86岁高龄的老人抄了这么多字,又如此之小。但有一点是值得宽慰的,说明老先生的目力、心力都很健康。
三毛,本名陈平,祖籍定海。陈家和倪家并无血缘关系。由于乡情,发展成了亲情。
那是1947年,三毛之父陈嗣庆与其兄陈汉清在南京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倪为其做助理,抄写文书等。这时三毛才四五岁,称倪为叔叔,叔侄两戏玩逗乐,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亲情。一直到1949年三毛全家移居台湾,倪到上海工作后又回舟山。一别40年,了无音讯。待到海峡两岸通邮,三毛探知倪还健在于舟山。那是1988年5月,写了一封长信,字里行间充满着离别的思念之情。她说真不可思议,离别40年,今日还能通信息,她把家里40年来每个人的情况介绍一遍。从此以后三毛每月给青叔写信,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从不间断。
1989年4月20日,三毛特地来看望阔别40多年的叔叔倪竹青。一下船,拨开人群,一见到青叔,就拥抱了起来,三毛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青叔,我小时候你抱我,现在我抱抱你。”她久久地不能松手,三毛放声大哭:“终于回到了故乡,终于见到了青叔。”她说:“似在梦中,好像不是真的。”
竹青先生同样激动,在接风席间,当即填了一首《如梦令》:“相见宛然如梦,两地悲欢慨慷,捧献葡萄酒,共诉别离情况,情况情况,四十年相思今偿。”青叔还书写成书法作品,三毛更是欢喜不已。她把青叔的书画作品,非但全挂于自己的寓所,还撰文登报介绍给台湾朋友。
1990年三毛又来了一次,排挤一切事务,陪叔婶在杭州玩了三天。此次别后,不到三个月,也就是1991年1月4日,三毛痛苦地离开了大家。亲人们、她的忠实读者们、成千上万台湾的、大陆的人们都怀念她,都为之动容。
三毛的痛苦,唯一能够倾诉的就是青叔,所以把最后的“绝笔”寄给了青叔,可见三毛与青叔的感情。三毛自找到倪先生,从1988年5月20日第一封信到逝世,不到三年时间里,倪先生收到了30多封信,她在每天写作16小时的情况下,都不忘给青叔写信,她自己也说:“青叔是我在大陆最亲的亲人。”
一段亲情,虽然见面的时间加起来才四五年,但如此深切、如此感人,我深受感染。在此,我们可以告慰三毛的在天之灵:青叔虽早已进入耄耋之年,但他和婶婶都很健康,青叔还能跟年轻人打乒乓球,还能写蝇头小楷,他是我们书坛的寿星,也是我们书画界的楷模。你可安然放心,这里的书架上,人们的手中仍然翻动着你的书,你的精神仍然活着。
小山有大树
大树一般都长在大森林里,人群亦然。伟人总是依靠着一大群人,因为都需要烘托和拥护,然也有少数树种可以孤傲不群,如香樟,照样风雨千年,自成大材,但只能长其宽、大、实,不能长成高、挺、帅,就因为缺少拥护和烘托。
在我们的书坛也一样,大森林里的大树虽然很高,但不一定结实,真材实料,往往却是荒山野地的那些孤树独木。
最近桐乡市政协为当地的一位已故书法家、名不见经传的医师毛谈虎先生编辑了一本书法集。这本由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大八开精装书法集,见者都能耳目一新。魏晋之风溢于行间,行云流水,起伏有致,不紧不慢,旁若无人,如是山野渔樵,似见高僧老道。已故书坛巨匠沙孟海曾观其作品后感叹:“自愧不如”,当然这是沙老品德高尚之谦意。但著名艺术评论家柯文辉先生评其书曰:“有自然高妙的佳构,多姿耐读,难作言铨。线条弹之有声,揉之愈韧。”这是识者的评语,合乎其实的评语,遗憾的是发现或重视得迟了一点。
先生(1897-1977)名浩,字覃敷,别号谈虎居士。17岁始投晚清名医金子久门下,大凡中医需通翰墨诗文,谈虎先生自幼好学,秉性聪颖,遂通诗能文,熟谙韵律。与南社诗人张心芜等人交谊甚深,时有诗稿交流,还能填词谱曲,兴致来时还会昆曲,吹拉弹唱不亚专师。曾与曹仲陶等发起组织“陶社”,常与嘉兴、苏州等地曲社雅集。
谈虎先生书法,植根魏碑、旁及篆隶、章草,得《龙门二十品》、《张猛龙碑》神髓。晚年长期临写孙过庭《书谱》及怀素《佛说四十二章经》,再攻陈梓《千字文》草法,遂入堂奥。因先生兼擅国学众艺,并能融会贯通于书法之中,故在年近耄耋之年,还能出新意形成自己之风格,可谓大器晚成矣。
谈虎先生所以能达到书法之高境,除了他的天赋、学养、勤奋之外,还有他的人品。他淡泊人生,无意于书家,仅作为一种修心养性而日课,沉潜于斯,朝夕研习,怡然自得,自有所获。无名利所趋,心纯则笔纯,笔纯,才能达到艺术之高境,现代人看这些是无可思义了。
其实,小地方有大树木是自然的,而且还有很多,如金华的应均……只是人们的眼光往往习惯于往上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