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是我中学时代最爱读的图文作家,也是我最早知道的漫画家。我之所以称丰老为图文作家,因为他的作品,常常是图中有文(诗),文中插图,图文并茂,这对一个爱好文学的中学生来说,当然是最佳的读物。我之所以称他是我最早知道的漫画家,因为较之同时代其他漫画家来说,他是最早以漫画命名的。无形中,丰子恺成了我印象中中国漫画的创始人。
那么丰子恺是不是中国漫画的创始人呢?丰老在《我的漫画》一文中解释道:“人都说我是中国漫画的创始者,这话半是半非。我小时候,《太平洋画报》上发表的小幅简笔画《落日放船好》、《独树老夫家》等,寥寥数笔,余趣无穷,给我很深的印象。我认为这正是中国漫画的始源。不过那时候不用漫画的名称。所以世人不知‘师曾漫画’,而只知‘子恺漫画’。‘漫画’两字,的确是在我的书上开始用起的。但也不是我自称,却是别人代定的。……所以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中国漫画的创始者,我只承认漫画两字是在我的画上开始用起的。”这篇文章写于1947年12月,距今已有近60年。翻开《中国漫画》(毕克官、王远林合著),漫画的真正史源可以追溯到宋代乃至更加久远。不过作为“子恺漫画”中“漫画”两字的始作俑者,我至今仍然保持着极大的敬意和亲近感。
2002年夏日,“郝石林画展”在上海齐鲁大厦举行,我应邀出席了画展开幕式,正是在开幕式上,经郝先生的引见,我结识了丰一吟女士。丰一吟是丰子恺的次女,见了她我不由想起了她的父亲。当时我正在构想续编《百美图》,构想如何才能把心目中最早读到的漫画大家请进《百美图》。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一种缘分,我知道丰一吟随其父数十年,耳濡目染,不学画画也会画,更何况长期整理其父的画稿、文稿,当得其父的画思、文思之助。后忽然迸发出一个灵感,不妨借其女之笔,将乃父之像画出来,丰一吟画丰子恺,父女同时出现在一幅画中。我把这个设想冒昧向丰女士提出来,丰一吟马上谦称道:“我可画不好父亲,更画不出自己。”在我再三要求下,她答应回家想一想,想的结果,就是半年后寄来的这幅丰子恺的仿制改作了。
丰一吟在题跋中,开宗明义地将仿制的因缘点了出来:“最喜小中见大,还求弦外有余音。此乃先父丰子恺自作诗句,以示其做文绘画之旨。先父一生著作等身,不仅限于文画,亦有英、日、俄译作,忆昔年在先父指导下,父女曾共同从事俄文翻译,今据先父《日月楼中日月长》一画,改作此画,以纪念当时情景。壬午初冬丰一吟于沪上。”对照丰子恺的原作《日月楼中日月长》,改作去掉了一人——她的弟弟丰新放,去掉了袅袅炊烟的香炉,增添了一部辞书,人物造型照旧,但不是摹,而是临,可从衣纹须发上区分出来。从临作的线描来看,丰一吟有一定的国画笔墨功底,而画中的线条功底又是从书法中来的,可以看出她自幼练过书法,是有童子功的。
丰老的原作作于戊戌(即1959)年,是为光洽法师所绘;丰一吟的改作作于壬申(2002)年,相隔将近半个世纪。今日的丰一吟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妇了,从年龄上看,她也超过了当年乃父岁数了。不知当年丰老写作绘画的日月楼是否尚在?不管这座楼是否在,我深信丰子恺在日月楼中创作和翻译的作品,却将与日月长存!
(下期人物:张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