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学院成教分院座落于钱塘宋城之畔，青山环抱之中。此地山色绝佳，草木清华；白云浮动，茶园飘香。校门之外，更是西湖十景之一的“云栖竹径”：曲径通幽，福地洞天。能在此读书写字，生活学习，虽然只有短暂一年之期，却也应属福缘不浅，心存满足了。云栖留音，记录着众人的所感所思，心灵流淌，刻录下大家的欢声笑语，低吟浅唱。

　　我这人既好为人师，复又好大喜功而且爱玩。前者选择做一名大学教师自然能获得最大的满足，后者为了虚荣心，则不惜对学生极尽敲打之能事。偶尔把自己也误伤一阵，却也痛并快乐着。谈起敲打的能耐，自以为还有几下：第一招祭出国美传统法宝——临摹，向历代大师学习，古典精品，名家名作，且清代以后不入法眼。临摹必须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与古人同一鼻孔出气”。临摹若能达到以假乱真，如张大千一般把所谓的鉴定名家一一打倒更佳，不同之处在于非卖！也惟有这样，方能谈得上敲打，说得上与历代高手血战过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向前辈大师学习如同攀登，目的是“山登绝顶我为峰”。“会当凌绝顶，一揽众山小”。

　　孔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如果说向传统学习主要表现为“文”的话，那么祭出的第二招——写生，向大自然学习则体现为“质”。事实上，也惟有自然界才永远是古今共同而根本的老师。在大自然中，我们不仅体会印证着先辈们的心迹文脉，更可直面人生，感悟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与无上玄机。面对眼前无限生机与造化，可极尽模仿变化之能事，同样触动我们无尽暇思与灵感。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从此开始。康庄大道，就此开发。

　　已故山水大师李可染先生认为：面对传统“需要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我认为这话非常正确而且流行。然而我的担心也恰恰于此：“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之后，怕就怕被“名家名作”所淹没，古往今来吃鸡变鸡，吃鸭变鸭的故事层出不穷，可谓前赴后继，绵绵不绝。虽然不乏勇气无比、胆识过人之强者，却因浸淫过久，不能自拔。不知从何处出来，又要打向何方。石涛有云：“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在我之腹肠。我之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为此祭出第三招——两条腿走路：即一手抓临摹，一手抓写生；一脚迈向传统，一脚步入现实。两者齐头并进，先后交替。若太极两仪，刚柔并济，阴阳交换。亦如生活，工作之后休息，起床之后还是工作。俯首挖地打桩之际，心存高楼，广厦凌云；今天大踏步的后退，则是明天更宽阔的挺进。我以为也惟有两条腿走路方是一个正常人行走的必然方式，也是冲破传统束缚，于古意之中展现新意的必由之路。

　　无论向前辈大师学习，还是向自然讨教，均是向他人臣服，学生身份。要想当家作主，自立门户；长空当歌，独抒己枢；写一家气韵，成独家之言，当需使用最后狠招——心斋坐忘，绝智去圣。让同学们将费尽心力所得到的披麻、解索、斧劈皴通通忘记，亦或是从外部世界极尽摹仿的绿水青山、鸟语花香，均如过眼云烟，不留痕迹，不也折磨人吗？道一句残酷也不为过。诚然，这是敲打折磨的最终绝招。试想大千世界何来所谓的“笔墨”二字，又哪来的线条与皴法。已经站立何须木杖，已渡江河何须舟船。道家认为：宁静而致广远，空明以纳万物。佛曰：吾心即佛，我即世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向自然学习明物理，向古人学习明画理，向天道学习悟造化。张璪认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儒家追求“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境界。“无招、有招、无招”，“无法、有法、无法”。石涛云：“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之法，乃为至法。”画学之道渐修与顿悟相伴，顿悟与渐悟相随。画若人生，亦如造物，当以“境界”为高下，以天道运行为宗旨；阴阳冲和，虚实相生；手追目送，心与神会。

　　俗话说：独乐乐不若众乐乐。故而在自娱自乐的同时，也喜欢与大家一起游玩。我们一起玩画，玩字，玩品位，也玩山，玩水，玩生活。从西湖玩到太湖，从天台山玩到太行山；从开学玩到毕业，从课堂玩到展厅……当然,若能将人生也玩上一把,不亦乐乎？只是不达极高境界还是免谈吧。

　　无论是叮当刚猛的敲打声还是低沉阴郁的叹息声，亦是纵情雀跃的欢呼声以及若有还无的弦外之声，汇成的是一曲《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云栖留音，谱写在我们心中，伴随着大家一路走好。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2006届山水专修班导师 仁量

　　丙戌冬月吉时于乐水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