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画家苏东天
□深圳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 郁龙余
苏东天,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本名伟堂,1940年生于浙江宁海三门湾青珠村一户贫苦农家。
东天自幼聪颖。每当戏卧牛背,面对万顷海涛、碧空白云和一望无际的棉花稻麦,心中便浮起无穷的遐想。东天志存高远,蒙师向他讲述乡人潘天寿如何刻苦学画、终成一代画宗的故事,他便拜潘先生为师,立志做一位有成就的画家。潘先生十分钟爱这位关门弟子,给了东天许多惠泽终身的教诲。当第一次接到潘先生信时,当时还是一位初中生的东天,精神上受到莫大鼓舞。从此,他加倍发奋,刻苦读书。一天,读到苏东坡词“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内心激动不已,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东天,决心以苏东坡和潘天寿为楷模,并在笔记本上写下两句诗以示心迹:文章震四海,提笔摇星汉。
胸有诗书气自华。1961年,东天高中毕业,一心报考美院,不幸画稿、试卷寄失。东天痛失进美院的机会,只得改上杭州大学历史系,不料潘先生闻讯大喜,认为读历史比读美院好。他开导东天:“想做一个好画家,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是做不成的。中国画可以自学,我就是自学的。齐白石也没有进过美院。”潘先生的一番开示,使东天心中愁结顿解。他安心在杭大学习历史,业余则继续跟潘先生学画。
俗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对东天来说,杭州这座文化名城简直是知识和艺术的天国。他走进杭大图书馆,恨不得把全馆藏书都吞进肚去;走进吴昌硕、黄宾虹纪念馆,希望能终日呆在那儿不离开。他废寝忘食,如饥似渴地学习,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天道酬勤,经过五年的苦读,东天在文史哲和艺术上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66年他大学毕业,正遇“文化大革命”。潘先生被打成反动权威,后来更被迫害致死。东天痛失恩师,便一头躲进小楼加倍发愤做学问、学书画。1978年,东天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艺术研究院,成为著名美学家王朝闻等导师的研究生。
中国艺术研究院条件优越,东天在学术和绘画艺术上有了新的飞跃。1982年,他以《潘天寿研究》为硕士学位论文毕业,并留院任助理研究员。1984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从小生长在东海三门湾畔的东天,又来到了南海之滨的深圳湾畔。
来到深大之后,东天旧绪不改,依然故我,埋头读书治学,专心泼墨挥毫。十多年来,先后发表60余篇学术论文,以及《诗经辨义》、《诗经新释选》、《易老子与王弼注辨义》、《徐渭书画艺术》、《东方巨人——池田大作》等学术专著,成了一位著名的学者,在同事中有“苏夫子”的美称。当年深大的副校长杨伊白先生有感于东天甘于清贫、一心向学治画的坚毅精神,书赠云:“东天兄居陋室,箪食瓢饮,从事具有重大意义的学术课题研究。仆愧无芹曝奉献,谨拟拙联一副、以壮声色。联云:斗室量天地,寸管称古今。”
东天在深入研究文史哲的同时,还对美术理论作出了见解独到的探讨,发表了一系列有影响的学术论文,如《谈书画同源同法之误》、《石涛的生活道路和思想变化》、《董其昌“文人之画”》、《潘天寿艺术道路出探》、《彩陶艺术论》等等。东天认为,中国画是民族艺术的代表,其革新并不一定要搞中西结合,而应从民族艺术传统发展的规律和特点上下功夫,依据时代的特点和要求来进行创作。传统性和时代性不应对立矛盾,新国画应是文化历史传统的继承和发展。民族性越强的艺术,其世界意义就越大。任何自惭形秽、崇洋媚外,或保守故我、夜郎自大,都是错误的。中国是世界上唯一能保全传统文化而不中断的文明古国,其文化之博大精深,举世无出其右。“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我们完全有能力,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和吸收外来优秀文化的基础上创造出时代最优秀的新艺术,推动世界现代艺术向着更高层次发展。
正因为东天对中国文史哲有精深研究,在艺术论上见解独到,所以他的国画创作就非同凡响。对于绘画传统,他既入之深,又出之高,从不肯赶时髦,而是执着探索,默默耕耘,几十年如一日。
苏东天师出潘门,悟性又高,深得潘先生喜爱。有一天,潘先生指着东天对吴茀之说:“欧阳修云‘忘形得意知者寡’,此子则悟性高,善得其意。”于是吴先生为东天取一斋名曰“意得楼”。希望他不要囿于一门一户,而应博采众家之长而创自己风格。吴先生逝世前,专门画了一幅《芝兰图》相赠,题曰:“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何也?一询。”东天领会吴先生的兰心雅意,但潘门风格,不是轻易能够解脱的。经过20年的努力,东天藉吴昌硕之圆笔风格融通了潘画的方笔风格,在潘吴的基础上,吸收徐渭、八大山人、扬州八怪等众家之长,又感于时代变革、蓬勃向上的精神,终于形成“沉稳雄健、大气磅礴、坚韧清新”的东天画风。
对大写意花鸟画,东天情有独钟,尤喜四君子画和藤萝。因为这些都是中国画的重要传统题材,他决心将其发扬光大。观东天之画,感到春天在呼唤,令人振奋。写意花鸟画,一般都是小幅、中幅,东天则善制气势雄豪的巨幅。如毛主席纪念堂收藏的《咏梅》、日本著名学者池田大作收藏的《国魂颂》等巨幅精品。
1993年东天亮相自己的精品力作,先后在深圳、杭州、北京举办画展,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画展引起美术界和社会的广泛好评。尤其是1994年7月在中国美术馆的画展,北京文艺界的名流相聚一堂,对苏东天的国画艺术和学术成就,予以极高的评价。认为在今天,这样既有学术成就又有艺术成就的学者型画家已不多见。从苏东天身上可以看到学养对一位中国画家的重要性,古今优秀画家,往往把工夫花在做学问上,可谓“工夫在画外”。王光英等一批老前辈看了画展后,对东天的梅花尤为赞赏,认为格调高华,豪迈潇洒,骎骎乎独树一帜。既有传统特色又有时代精神。日本著名学者、国际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先生酷爱梅花。1994年他受聘为深圳大学名誉教授,见到蔡德麟校长赠礼——苏东天梅花图时,这位见多识广的收藏家喜不自胜,赞赏不已,认为古今少见。“梅缘”使他们成了好友。池田先生热情邀请东天赴日举办画展,并收藏了东天一批梅花精品。
当我们翻看这本画册时,个性独特的梅花作品特别显眼。梅花是格调高雅的君子之花,在民族传统文化中有极高地位,历来文人的咏梅诗作,在百花诗中居于首位。要画出高格调的梅花,没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笔墨功力,恐怕是困难的。东天认为梅不可画,而要写,“写梅”乃是传统。这不仅需要很好的书法功底,而且需要依梅之性发挥得当。为此,他用功于写藤萝,并常在地上画大画,力求力量贯注,挥洒自如。几十年的苦练,使他的笔墨具有独到的力、气、势。看他巨幛雄构的梅花,线条的变化虽复杂,却笔笔沉稳雄健。另外,他非常注重布局,对画面虚实疏密的处理,自成独特章法。他往往以小制大,以大制小。即作大画以小画构图,而作小画以大画布局。所以,他的大画虽繁复非常,整体看却十分简洁严谨,不仅注重大气势,而且讲究局部结构。而小画虽着笔不多,却气势雄迈超拔。
东天除善画梅花之外,风雨竹和藤萝亦见功夫。他大泼墨的风雨竹,尤显其作画的气擘,似有狂风暴雨、惊电奔雷之声势,令人惊心动魄,古今画竹,尚未见有如此风格者。而他所画的藤萝,虽从吴昌硕处来,却能从写生中自悟,在注重充分发挥笔墨功力之时,注意写实性、时代性和独创性。正如他画梅一样,总是努力于创造既有传统性、又有强烈的自我个性。
东天默默耕耘在学术和艺术的天地里已数十年,如今已届花甲之年。他却认为,他的艺术生命正值青春。他决定要为民族创造出更多无愧于自己一生的优秀作品。我相信并期待着他画出更多、更新、更美的画。
(本文为《苏东天画集·序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