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个子的西班牙人,身体里流动的血,似总在不停地咆啸,总是似火山底翻滚的熔浆,使他不能止熄,不能固定,不能有所谓的风格把自己定形,他不容许,他不忍受。他巨大的爆发力、叛逆性,他太细腻的敏感、太多维的脑袋,使他的整颗心,只能用极致的艺术形式来表达他的欲望、他的思想、他的存在和他每一根细微神经所触及到的、感知到的;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是不安分的,使得他无法忍受以常规的思路和眼光去对待一切、发现一切、思考一切。
那暴虐的生命力,那不羁的、脱缰的、飞奔如野马般的内心狂放,是每一个生命年少时热血的奔腾,渴望的突破,那种原始的,不可抑制的,破坏性的突破。他用他的笔,在纸上,用线条加色彩的形式,让人类,更深层次地触及到自己灵魂真实的部分,触及到精神末梢上的原始极欲。谁没有过青春年少的躁动,谁没有过青春年少的狂野,谁没有过青春年少的无规向往,那来自精神和心灵底部的无处发泄、难以自控的魔障,最后,只有在可触可视可规的世界中,慢慢由迷茫、痛苦、折磨转向无常或有常,而毕加索,却用他的绘画艺术,让生命让心灵,永远延续和保持于那一时刻。他不懈挖掘、追寻、探索和保持的,正是这种让人心痛的生命之不可压抑与规范。
他燃烧的心,不甘常规的生命与心灵,注定他所要的是:“我不模仿,不创造,我要发现!”
“他不要规定,不要偏见,什么都不要,又什么都想去创造,他的作品和他的生活一样,没有丝毫的统一、连续和稳定。他没有固定的主意,花样繁多,激昂或狂暴,可亲或可憎,诚挚或假装,让人喜欢又招人讨厌,变化无常,不可捉摸,他可以因当时的脾气和时间,表现为这样或那样。”
这就是毕加索,只因为他是这样的毕加索,只因为这个叫毕加索的人,拥有这样的生命,只因为这样的生命拥有这样的自由性,不可规范性,不可理喻的颠覆性,世界上,便诞生了没有风格却所有的风格都无法超越的艺术,没有固定的形状却所有的形状都难以表达的绘画。他的多变,他的不可守,决定了他的多样性,破坏狂,敢于重建,重建原生原无的发现,不怕毁灭,不惧全新的诞生。
所有的真正的艺术,都源于性的原动力。他说:“为什么不能把我们的眼睛夹在两腿之间?”“性与艺术是一回事!”这个极度不羁的家伙,正是把他的每一点滴血,每一片皮肉,用他超常人的性的原动力,缔造出他的每一笔,每一画,每一种发现和体现,性的爆发力,困兽般的冲破力,紧紧跟随他的一生,生命的一生,艺术的一生,直到88岁高龄,依然创作出画面顿感丑陋,意蕴使人震撼的作品《吻》。联想到画家在生命走向衰败的末端而作出此画,画中人物极度扭曲的形态,极尽纠缠的热吻,那深情中圆瞪的悲怆眼神,使人不得不感到,画家对生命力自然消亡的哀逝和无奈。
画家正值盛年所作的《海滨奔跑的女人》,一直是留在印象深处的灵怪。那恣肆的身态,飞扬的动作,肥硕的体魄,欲裂的乳房,淡淡的海岸,蓝蓝的海面,奔跑着这么两个疯狂的、肉欲的、迷痴的女人,力量、无常、自由、激荡,每一缕空气都滚动着炽暴性的狂涨与翻腾。哦!亲爱的毕加索,你怎么了?你要表达什么?此时,你的内心,你的神经,你的思想,你的热血,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你整个的人,又是处在什么样状态下呢?到底,你想让人们和世界抓住什么?看见什么?感知什么?从自己的生命内部拷问什么?激荡什么?
这个一直“勇于破坏,玩遍新花样”的不羁的人,这个把“一桌子苹果都咬上一口,都留下自己的牙印儿”的人,这个曾说出“当你发生困难的时候,你只能靠你自己。你自己就是个太阳,你腹中有千道光芒,除此以外,你一无所有”的傲视一切的艺术天才,在即将90岁高龄,面对被自然法则无情剥夺了的雄性骄傲和生命之光,发出了如此的慨叹:“年龄迫使我们不再抽烟,但是烟瘾还是有的。做爱也是如此,年龄迫使我们不能做爱,但是欲望还是有的。”
如此的声音,从一个没有停止过野性激荡的灵魂中发出,让人总是顿感颤栗,他的这话,更代表了人类和生命普遍性的悲和伤。但毕加索,将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命。他的艺术,代表他永远充满狂暴生命力地活着,也会美好又激情地永远延伸,人们,也便会永远地感知到自己热血中的原动力,自己灵魂和精神深处的放达梦想,是如何爆发、不屈和焚涨。
毕加索,这个外表淡淡个子平平的人,让我们每一个人,似乎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个没有成形的、悠忽飘逝的、却留在了梦境中的自己。跟随着他的内心走,跟随着他的艺术走,一路是迷狂和痛楚,无言无序;而他的现实生活是不羁又世俗的,世俗的感情,世俗的正义良知,可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