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云先生有一面之缘。那是大约在1992年夏,我还在杭州书画社书画部工作,受吕金柱兄委托,携一署款唐云、陆抑非合作的花鸟画呈唐先生过目,目的无非一个,鉴定真伪。因为是持了唐先生的老友王京盙先生的介绍条子,又仗了是杭州老乡,已经八十挂零、行动蹒跚的唐先生在他距上海西郊公园不远的新寓迎见了我。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客厅墙上挂有一幅装在似乎红木的镜框里的尺寸不大但崭新的弘一书法,地上置放着一堆裱好了的轴头书画。清清爽爽的唐先生端坐客厅上房一把古色古香的木椅上,用浑厚男中音的上海腔的杭州话与我有一段话至今犹在耳旁——
“陆先生看过是对的就是对的。我不记得我和陆先生画过这张画,你也不要说拿到我这儿来过了。”
闻此,我古怪地发现了唐先生长得仿佛像唐朝的韩愈,大胖子,聪明机警,惟不知韩愈有否唐先生风神洒落的标致外貌?
一年以后,这位不改乡音,经常白斩鸡下酒,为人侠义的老“药翁”竟告仙逝,呜呼!
3月25日,《唐云艺术馆藏品精萃》首发式暨展览、《唐云艺术馆碑记》揭幕典礼在西湖之畔的“唐云艺术馆”洒扫开启,沪杭两地书画俊彦数百人齐聚礼谒。十年建馆,十年欢喜;“灵山增秀,澄湖生光”。瞻顾唐云先生捐藏的历代名家书画珍品、“曼生壶”及唐先生自己的逸妙画作,如饮琼浆,赏之几例,诸好同福:金农《红梅图》的不食烟火,清芬淡冶;恽寿平《山水图册》的轻灵而实,抱石而静;华喦《鸷禽图轴》的传神写照,真境在斯;黎淳《书法镜片》的清朗流美,修挺松秀;倪元璐《七绝行书轴》的气骨胶着,疏阔安详;查昇《四言对》的天风和畅,方意圆情;杨彭年制曼生壶的“不肥而坚”、“匏瓜无匹”等无不艺价倾城。
但最引我瞩目的是唐云艺术馆办公室主任金晓霞女士事前示我的一张唐云先生写于1986年4月的毛笔便笺,全文恭录——
浙江省残疾人福利基金会
我在杭作画期间,住花港饭店费用及裱画费用,一切均由我负责照付,兹带来人民币壹万元,正祈收为感。
根据原杭州市老市长周峰同志的叙述,事情是“1985年冬天,他为浙江省残疾人联合会募集残疾人基金专程来杭作画义卖,表达他对残疾人的关爱。”当时,“他在花港饭店住了三个多月,精心创作了一百多幅作品,悉数无偿捐给了省残联,而自己在花港饭店三个多月的食宿费用,甚至用于创作的笔墨纸砚等都坚持自理。他的理由很简单:我是为帮助残疾人募集基金而来的。大家都为之感动。为此,浙江省人民政府为他颁发了‘艺德可风’匾额,以示家乡人民对他高尚的画德、画风的褒奖。”
步唐云先生善举后尘的书画家,有,但动机、境界达唐云先生者,少,甚至无。读一读唐云先生的“‘照付’笺”,诚可以荡涤尘宰,豁我心胸。
唐云之子唐逸览签赠的《唐云艺术馆藏品精萃》一书扉页钤有“杭人唐云”一印,他让我如闻杭铁头的铮铮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