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生为福建诏安人,有幸在这块文化积淀深厚、翰墨氤氲的乡土和众多的书画名家同为邻里。在我深为崇敬前辈乡贤中,沈耀初就是其中一位。
诏安县在明清两代文风昌炽,诗文书画人才辈出。书法家张瑞图在罢官后为避患曾在耀初老家士渡村藏匿了好几年,另一书法大家黄道周亦常到诏安与隐逸高士林迈佳切磋学问。至清代,所形成的“诏安画派”更是影响深远,仅《中国美术人名词典》(俞剑华编)就收录诏籍画家二十几人。诏安在明清时海运业发达,促进了地方经济的繁荣,沈老乡人就有因营海运而致巨富,有些人竞相搜藏了许多书画名迹。这里的人历来喜以书画增添雅情深趣,平日人们在品尝“功夫茶”,亦常以品评书画作闲谈内容,可想当时诏安的文化氛围令人神往。诏安有这样良好的文化环境,为后来的沈耀初、沈福文、林林、沈柔坚等在艺术上的脱颖提供了早期成长的沃土。富有绘画天分的沈耀初,少时受沈镜湖赏识收为门下,在传统中下过很大苦功。我曾见到其画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赠画友沈秋松的《山水人物图》,有沈古松、沈镜湖遗韵,此画格调高古冷逸,笔墨醇厚,令人赞叹沈老的艺术天赋。沈老爱画梅,我觉得在他的梅兰竹菊里,他画的梅花很特别,以抒写之笔强其骨弱其花,画得骨重神寒。
中国大写意文人画是中国文化精神的体现之一,是最具抒情性,最直接表达情感的画种,既需精湛技艺,又需超越之精神,这种“精神产品”决定了它是最难画好的画种。评判一个写意画家的成功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对传统的继承,二是对传统的开拓。沈耀初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吸收一切可以吸收的精华,以及西方的造型、色彩,为我所用,去表达他想表达的事物。借鉴西方而画出的是朴素的纯粹的中国画,这就是沈老先生能把一切化为己有的高明所在,沈老先生的高明还表现在他的文章同他的画一样,没有多余的一笔,简洁的言语,质朴的线条,句句受用,笔笔耐看。他画的兰花见性见笔,画史上从没有人用秃笔把兰花画得这么好。沈耀初先生大部分线条呈方笔,由于用笔巧妙,笔力扛鼎,功力精湛,线条显得厚重耐人寻味。我读他的作品,常沉醉在那朴实浑厚而又充满动感的笔墨之中,如《晨鸡》、《笼鸡》这两幅作品里用中锋长线条写竹篾。笔力韧健遒劲,极富张力,表现出中锋用笔的绝世功力。他的笔道充满生命的律动,恣肆而概括,洗练而凝重。他的短线条张扬笔触,又恰到好处。变化丰富的短线条的叠笔运用,一笔笔构成一个个形状,写物呈质,具有雕塑感。
耀初先生长期生活于乡野,以一颗平常心静对山川,穷年累月体察物性、感悟自然,埋首于所敬诚的书画艺术之中。黄宾虹有语:“非静无以成学。”从所了解的资料看,沈老自少就读私塾,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有文人的淡定,虽历尽坎坷,矢志不移,从未离开心爱的秃笔。日夜穷究精深的传统之奥,才使他能“依恃传统力量再向前推进,成就新一代面目”。中国大写意花鸟画自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之后就渐趋式微,在写意画中落的低谷中,凸显出借古开今的沈耀初,无疑拓宽写意画的领域,也展示了写意画仍有可供发展的广阔空间。当然,没有早期的诏安书画环境,没有那样地痴迷、苦学、沉潜、坚守,那样地永不满足,没有对笔墨的锤炼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追求,是不可能成就沈耀初的。
事实上,我这个后学未能在老人家生前拜谒过他,但我所供职的诏安书画院院址设在沈耀初美术馆,每天上班我都可以见到他老人家的雕像。每次仰视浓缩一生孤寂飘零的沈老先生塑像,我总感到沈老先生如一壶酽茶,内心总使你平静又带有些许辛酸,总能感受到平淡内敛的外表蕴藏着朴素而深刻的灵魂。我時常阅读着展厅橱窗里沈老的每一幅作品,画虽有乡土的野趣,却充满着拙朴浑厚的气息;一支秃笔,却写尽漫长人生旅途中的心路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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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耀初(1907—1990),福建省诏安县人,世居诏安城南士渡乡,故自号士渡人(七十后改士渡叟)。幼喜绘事,精勤敏悟,习诸大家,乐之不倦,遂至画艺有成,名震中外,1974年获得台湾省画学会最高荣誉“金爵奖”,上世纪70年代末与张大千等被台湾省遴选为“台湾当代十大名画家”。1975年后,他先后在欧洲、大洋洲、南美洲及东南亚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个展或联展,作品被国内外诸多博物馆收藏。出版有《沈耀初书画集》、《沈耀初评传》等。1986年,沈耀初携多年积蓄的资金和毕生创作的书画作品悉数带回福建诏安,1990年在故乡斥资兴建沈耀初美术馆,后逝世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