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融入西方主流语系,曾经有人提出过要彻底废除汉字,而代之以拼音式的字母书写。这个提议所幸没有实现,否则我们就只有在古代艺术的标本室里,来缅怀书法的优美了。尽管书法在汉语的“坚挺”中得到了延续,但现状并不令人乐观,面对西方文化的强势入侵,以及非纸上书写手段的大规模运用,仍然坚持以“笔墨结字”为理想表达的人,由于生存土壤的日益变异,而显得形迹可疑、举步维艰。不独书法如此,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昆曲也面临同样的困境,正如一位年轻歌星在歌中所唱“生活太忙乱,没有时间吃饭,上网到眼睛酸……生活的节奏比明朝的快速一万倍……哪有时间坐在那里看牡丹亭”。在这样的情况下,许静、邰劲两位书法家以昆曲为主题所演绎的《非物质》书法展(4月28日在苏州周庄古戏台举办),便显得用意深刻、耐人寻味。
就书法与昆曲的内在神韵而言,如果说以“象形”为表达前提的书法是汉字的艺术,那么以“无歌不舞”为表演特征的昆曲无疑是“象形”的艺术,只不过前者通过笔墨的变化来完成,后者则以身体的程式化动作来获得虚拟的情景再现,形态虽然大不相同,但在表达的抽象性上,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关于这一点,两位书法家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体现。
在许静的行书条屏中,我们常常能于笔墨流转的细微处,感受到昆曲唱腔的委婉与清丽,不仅如此,在诸如“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这样的作品中,我们甚至还能窥见杜丽娘拈花而笑的优美身段;而“玉笛声中别有天”一则,则以行云流水、似断还续的行草,表现出诗句中情绪的曲折回荡,以及花旦唱腔的高难度特征。此外,在表现的形式上,许静也做了大胆而妥贴的尝试,其中尤以那些写在镜片上的小楷引人注目,这些作品由于采用了局部的分行格线,而获得了悠远的意境,仿佛某个古籍珍本的一角,令我们联想到昆曲作为“百戏之祖”的文本价值,而“书角”的云纹则暗示出昆曲舞台独有的空阔感与虚拟性。
与许静的细腻含蓄相对,邰劲的书法则显得强劲有力,个性十足。为了表现昆曲豪放的一面,他以古代招牌式的楷书,将“皂罗袍”、“四边静”、“大红袍”等曲牌写出了古朴浑厚的气势,试图在这样的创作中,还书法以纯正的面目。而那些以昆曲理论为书写内容的楷书小品,则于精微处彰显出魏碑般的锐度与大气,并在一种相对冷峻的调式中,完成了对昆曲的理性探讨。在形式上,邰劲则以对纸张的“出格”选择,强调出“意在笔先”视觉的效果,那些印有红色标记的“边角纸”,或是颜色出现变异的“废纸”,经过他的笔墨点染,均成了“有意味的形式”。
《非物质》书法展经由昆曲向我们传达出的思考是清晰而辩证的。许静和邰劲两位书法家尽管在个人的气质上表现出迥然有别的风格和态势,但在“非物质”这一主题预设下,他们对书法传统的纯正性皆有着显见的操守和尺度把握。但同时他们并不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在与昆曲的对应过程中,无论在视觉的愉悦性上,还是在古典意味的现代表达上,均做出了大胆有益的尝试,为当下语境中书法的生存与发展,提供出某种可能。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时代流变的残酷性往往是以物质的狂欢来体现的,就像前文提到的那首歌中所唱,“火车、地铁、飞机、高速公路,又在堵车,聪明的人知道时间就是钱要把握……世界一切越来越方便”,然而,正是在这样一场看似无休无止的人生盛宴中,人们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失落,一种对过去文明的感怀,和对诗意生活的向往。从这个角度看,《非物质》与其说是“一次关于昆曲的书法实践”,不如说是通过与昆曲的联袂,从“曲高和寡”的向度,对“物质世界”做出的一次反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