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全国第五届篆刻艺术展在大连评选,笔者借采访之便先睹为快,当时就明显感觉到古玺式作品不仅数量多,水平也普遍提高;后来笔者采访诸位评委时,一半以上的评委都对此持肯定态度,而且有的评价很高,认为古玺代表了近一段篆刻创作的发展方向。获一等奖的吴砚君、二等奖的陈靖、三等奖的鲁大东等也均以古玺式作品获奖,一时印坛议论纷纷。有印友在“中国篆刻网”上说对古玺强调过头了。在面对正式展出的作品时,笔者特地对古玺式作品重点关注,发现它们呈现一些新的特点。而近年的其他篆刻展览中,古玺式作品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水平也越来越高。可以说,一个古玺创作的高潮正在全国印坛兴起。
古玺创作兴起的原因很多:首先,古玺出类拔萃的变化空间为今人重个性、重表现的篆刻创作新观念提供了实践的舞台,古玺的错落变化也特别契合今人审美,可以说今人选择古玺有其必然性。其二,印坛对汉印的开掘已经比较深入。从元代起,印坛就有“印宗秦汉”的观念,但是在实践中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变成了“印宗汉法”,到晚清还没有哪一家是从古玺脱出。印坛对汉印的开掘已经比较深入,但是对于古玺的开掘还相当薄弱。其三,古玺印风的变化余地大。古玺、汉印没有高下之别,但是从容易拉开作品风格面目上讲,古玺比汉印的余地要大一些。其四,其他一些因素也促进了古玺风气的形成,比如当下便捷的交流使得印人之间相互影响,师徒相传的篆刻教育方式被学院教育等所替代也减小了后学对先辈风格的依赖……
当前的古玺创作,作品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普遍注重表现个性。作品给人以新鲜的感觉,而不再是缺乏生气的模仿。其次创作观念开化。不论是形式、内容还是技法选择都很大胆,尤其在篆法的选择上禁锢比较少。第三,普遍注重视觉效果。章法设计自由奔放,作品中的形式构成和美术意味都比较突出,大印层出不穷。第四,作品注重表现性。尤其是在刀法上,猛利生辣,残断大胆,金石气息浓郁。第五,作者年轻化。当前古玺创作的代表人物普遍年轻,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作者占了绝大多数。他们的作品不仅锐气十足,而且水平很高,可以说代表了当前古玺创作的水平。
然而,当前的古玺创作也存在一些问题。在比较年轻的作者中这些问题比较普遍。首先,部分作者对大篆字形比较陌生。为追求视觉效果而肆意将文字折解、变形、挪移,搞得支离破碎,给人以生硬狂怪的不适感。其次,利用古玺形式较宽的技法变化空间无节制地变化,表现失当,缺乏法度。将篆刻变成一种文字视觉游戏,粗看新奇,细品味同嚼蜡。第三,对古玺作简单化、程式化的肤浅理解与表现。不是从传统中学习丰富的变化,而是采用一种类似于按格填空的简单方式,或用界格,或文字逼边中心留空,虽印文千变万化而章法单调,暴露出底气不足。第四,过分追求印面的大与表现的粗犷。作品大而无趣,印文繁乱,缺乏条理与厚度。第五,刀趣、笔意的失调。一种是重刀不重笔,线条横冲直撞,了无含蓄;一种是追求笔意过分,缺乏印化,追求苍茫之气而流于漫漶俗弱。第六,有些作者水平起伏大,暴露出修养的欠缺,鉴别力的不足。如此等等,均说明当代印坛对古玺式作品的开掘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在普及层面尤其如此。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古玺印到当今篆刻的发展,是一个由无序(古玺)到有序(汉印),再到变化(流派印)的轮回。古玺给我们提供了当代篆刻艺术发展的良好契机,使得我们可以在一个和流派印不同的大方向上前行。对于古玺式创作的一些问题我们应该引起思考。比如篆书问题,我们现在搞的古玺创作,其特点与流派印一脉相承的,“印从书出”的传统并不过时。如果说在极端制作化的汉印形式中,你可以不表现任何篆书书写意味而取得大成,如浙派、黄士陵、胡鑺的白文印,那么在古玺这种以大篆——还保留着相当书写成分的篆书为入印文字体系的印章形式中,篆书仍是个性的前提。而缺乏篆书的支撑恰恰是许多热衷于古玺创作者的软肋。你固然可以凭在表现上的超前领先一时,但随之而来的跟风者立刻会把你湮没,仅凭这一点很难在印史上立足。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近年展览中古玺作品在进步,可是在这样空前的古玺创作的热潮中,真正有突出个性的能让我们过目难忘的有几人?没有篆书的支撑,在你得到了你所追求的形式上新奇、章法上的开合、刀法上的张扬之后,在达到了你所构想的高度之后,就会茫然不知所措,会徘徊不前,甚至迷失在集体无意识的趋同中。相反,有了篆书基础,在古玺创作中便如鱼得水。河南许雄志、周斌在这一点上是领先的。这一点或许有人不以为然,那么不妨先立此存照,年后你再拿你现在看好的古玺作者和他们两人相比,看谁的作品更具个性,看谁的风格更加成熟,看看谁的前景更加光明。
当然,篆书、笔意不是不可以回避,它的出路是制作化、装饰性,这在春秋战国金文中太丰富了。遗憾的是还很少有人在这方面进行探索。
我们评价当前印坛中古玺形式创作的明显进步是一种整体性的评价,是一种偏重于创作理念与表现技法的评价,也可以说是当代篆刻创作的一个新的特点。但是对于投身其中的作者个人来说并不是这样乐观——现在就有新的千人一面的兆头了。20年来,篆刻创作与欣赏的宽容度在不断扩大,在古玺这种发之天籁的印章形式中尤其如此。这种日渐宽泛的欣赏标准是一种对篆刻艺术形式规定性的冲击。现在的古玺创作是对旧有模式的打破,但其前景并不明朗。目前看来,这是一种适度的新的游戏规则的建立,表现出良好的发展势头。但一些过分的作品也不无对优秀传统沦丧的隐忧,而决定其前景的仍是作者对传统认识的深度。如果真的搞成无知者无畏的“观念更新”,那么在这种轰轰烈烈的“进步”景象之后将是对篆刻艺术的损害和颠覆。
现在的古玺创作,从表象上看是盛世,从本质上讲是乱世——旧有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健全。古人云:乱世出英雄,投身其中的作者正如诸侯并起,其机遇和风险都是巨大的,是在这场古玺印的热潮中成就一世英名还是沦为流风挟裹的沙粒,完全由个人的情况而定,除了天分与努力,机敏与定力也必不可少。不少作者已有了很好的基础,在这场竞争中占据了有利的位置,那么究竟谁能最终脱颖而出,成为当代古玺印风的领军人物,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