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长避短”与“取长补短”都是进取的褒义词语,但在发展中国画的问题上,两种主张因其立足点不同而必然会有绝然不同的做法,产生绝然不同的效果。事关重大,不可不辨。
通常“取长补短”,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得其长,无疑是好事,长处自然多多益善,似乎无需置疑,也没有人会反对。然而,在发展艺术,尤其是发展中国画的态度上却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20世纪初,西方艺术、西方文化大量东渐,世界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呈现在中国人的眼前。就西画而言,尤其是那种惟妙惟肖的逼真,造型的准确,色彩的还原,使国人大为惊叹。时至今日,第一次出国门,在卢浮宫、大都会博物馆、华盛顿国家艺术馆见到西方历代大量精美的油画,这种惊叹依然如故。正是在这种惊叹之后,中国画坛一直众说纷纭,概要言之出现了三种态度,或者说产生了三种论调和主张,即:取消论、融合论、特色论。
虽然各有各的视角,照我看来,“取消论”是缺乏民族自信的表现,“穷途末路”也好,“笔墨无用”亦罢,以至“推倒中国画围墙”等等,概莫能外。“取消论”没有多少市场,批判文章已经很多。“融合论”立足于取长补短,窃以为如果作为个人创作的取向,百花齐放亦无可厚非,但若要作为一种口号提出,则要慎重。对于外来民族好的东西吸收过来,化而为我就是了,不必标以我这是“中西融合的产物”。其实,学贯中西是可敬的,而“中西融合”却只是说明了一个现象,并非一种荣誉。
“特色论”坚持民族艺术的特色,在保持特色的前提下,广泛地有选择地吸收、创新,“特色论”的主张无疑是最可取的。有了西方文化的涌入,有了“融合”,有了调和论,才有人提出要保持距离,要拉开距离,目的是保护自己。正如有的学者所说,“调和论往往是以中西艺术的对立性为理论前提的”,所以实际上存在着某种逻辑上的尴尬。任何外来的文化艺术都可以作为自身民族反省和吸收的参照,其实用不着固步自封,也用不着大声呼吁融合。汉唐吸收印度等外来文化,从来就没有提倡什么要“中西融合”,因为融入为我,主次非常清楚,还是我大汉大唐的文化。民族的自信力与民族的强盛有着联系。
“特色论”的态度并非简单的“取长补短”,而是“扬长避短”。中国画用毛笔在宣纸上画,要求他画得与油画一样细腻传真、色彩鲜艳,肯定做不到。最简单的一条,他不能像油画那样画得不满意可以将油彩刮掉重修重补,中国画落笔不能改,甚至不能犹豫,要肯定,而且要估计水墨的渗化效果。就单纯色彩而言,画到水彩画的效果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但世界艺术之林有了水彩画要你宣纸画干吗?但中国画有别人不及的长处,那就是笔墨之长,中国人有数千年用毛笔的历史,多多少少聪明绝顶的文化精英积累了书画的用笔用墨之道,这是一笔无与伦比的文化财富。书法的线条之美,笔墨结构之美,既有象形之美又有抽象之妙,试想我们书法的狂草逊于西方的抽象画吗。中国画的线条书法用笔用墨不能丢,尤其对写意传神至关重要,此其一;第二,宣纸的渗化有神奇之妙,那种韵味,对于中国画讲究意境格调极为吻合。别的不讲,仅此两点,别的画种都难以匹敌。总之,中国画是表现中国人自己审美理想的得心应手的理想画种。
我之所以非议“取长补短”,并不是“补短”怎么坏,而是看你怎么补法。因为目前的做法往往“补短”有碍于“长”,或者说“不中不西”,甚至高扬自己就是要“不中不西”,大斥中国画统统过时了,此论片面追求与众不同,以为“新”就好,标榜“不同”就是“创新”,随便弄几下子就是中国画大画家了。艺术是要有深度、高度、难度的,人人都称艺术家,那就不必言艺术不必言艺术家了,大家彼此彼此便是。如鲁迅先生针砭过的,整天价说些“啊呀!这孩子(这里要换成“画”)呵!你瞧!多么……”那艺术还称得上是殿堂吗?
中国画要“扬长避短”的主张其实潘天寿先生早就提过,而且有过许多极精彩的讲话,不妨在此引录一些重温。潘先生说:“我向来不赞成中国画‘西化’的道路。中国画要发展自己的独特成就,要以特长取胜。”又说,“有人提出把西洋画的东西加在中国画里头。现在有些人主张加,有些人不主张加。对这个问题,我看一方面要平心静气地研究,另一方面还要试验,所谓研究,就是从艺术的基本原则去衡量、解决,看看与本民族的艺术特点是否协调一致,如果对艺术特点有提高,那就可以加;如果艺术特点降低了,那就不要加。假如不妨碍艺术性,还可以使艺术性提高增强,那就可以加;反之就要考虑了。”
潘先生提出“特色论”作为发展民族绘画的方向,他强调“中国绘画应该有中国独特的民族风格”。其实,20世纪中国画四大家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便是借古开今保持中国画特色的最杰出代表。潘天寿在前人成功的基础上作了理论概括,他提出的“特色论”如今已被美术界大多数人认作为发展民族绘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