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成圣人孔夫子身上,可以安放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等诸多头衔,而我私心揣测,若叩问孔子本人,他最为认可的,还应该是教育家。在孔子后学编撰的《论语》中,时时能读到孔子“因材施教”、“有教无类”、“诲人不倦”的精彩篇章。更让后人自叹不如的是,孔夫子在2500年前就提出了“快乐学习法”。《论语》开章明义就提出“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三种不同的角度,阐述的都是学习的快乐。学习应是快乐之事,唯有快乐地学习,才能使学习者得到乐趣,进一步激发学习的能动性,由此而进入良性的循环。
以古人的界定方式,周建中只能属于“利家”,也就是“非职业画家”。对建中而言,26年前就开始的中国画学习,已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一情结时时萦绕,难以割舍,无法放弃。于是乎,他多年来尽可能将晚8时到凌晨2时留给自己钟爱的绘画。加倍的付出,意味着加倍的辛劳,而在建中看来,在国画创作中得到的乐趣,已经成为辛苦的最好补偿,既有所乐,也就不觉其苦,怡然为之。
26年间,建中在中国画学习与创作的过程中,也像多数人一样,临摹历代名作,虚心向老师们请教,转益多师,试图在师法古今的努力中,确立自己的绘画面貌。4年前,建中准备了一批作品,兴致勃勃地准备举办个展,将几乎没有面世的画作呈现出来,听取同行们的建议。始料未及的是,一位画友在观看了他的作品后,当头棒喝:“你的画中哪些东西是自己的?”
这个质问就像一盆冷水,浇得建中浑身透凉,也让他无比清醒。他想起了师傅,一位西藏活佛的点拨。活佛曾提醒他做事要有自己的想法,要从灵魂深处剖析人的内心;看人要看其思想,而不是外表;要关注心灵深处的体悟,以不同的视域感受自然,如在子夜时分去“看”荷花,就会有与“映日荷花别样红”不同的意趣。这些并不直接针对绘画的点拨,此时却让他茅塞顿开。自此,如何在画面中呈现自我,成为他相当长时间里苦思冥索的难题。
机缘闪现在一次写生之中。那天,建中到德清下渚湖写生,小舟荡漾湖心,枯萎残败的芦苇在夕阳和微风中摇曳,那密密匝匝的光影深邃莫测、飘逸生姿,然却转瞬即逝、游无定踪,此刻,他感到仿佛触碰到了植物的灵魂,有个词一下子出现在他脑海——“幽通”——那正是他寻寻觅觅、想要表现的东西。
班固《幽通赋》有“魂茕茕与神交兮,精诚发于宵寐,梦登山而迥眺兮,觌幽人之仿佛”之语,“幽通”是“穷宙而达幽”,是“深晓神明而融汇贯通天人之道”,是对宇宙万物有深刻理解基础上的通达。唐人杨炯《遂州长江县孔子庙堂碑》言:“杨雄博识,神游象系之端;李洽幽通,思入玑衡之表。”可见,“幽通”首先是知人论世的一种方式,它离不开沉思和领悟。
悟然后能通。大凡与建中聊过天的人,都会为他的“精辟之语”所折服。我们不能不承认,建中对人生、对事业、对艺术的通悟是高于常人的。他对任何事情都是虚其心而“静心求之”。当“吾”与“心”完全统一或合一时,才有“悟”的境界出现。所以,建中经常强调,一个人的成功,除了精力、阅历、能力外,还必须有“心力”。若将建中的“悟”与禅之悟比拟,禅之“悟”是豁然贯通,没有中介,没有阶段。建中的“悟”则更接近艺术直觉,是在艰苦求索之后的顿悟。“得之于顷刻,积之在平日。”它的出现虽然有一定的机缘和偶然性,但最终还是决定于他的苦思。禅悟如果是一种内心的生活状态,禅境,是自我置身的一种生活,那么,艺境则是主体自我创造的一种生活或设定的一种精神样式。
由此,建中试着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别人看不到、不去看的东西。他的绘画不再拘泥于具体的物象,而更多地将视点投注于物象的内质,以及自己观察物象时的感悟,在画面上留下物象的痕迹的同时,更要留下心灵的印迹。
如作品《残痕》,那是他表现攀援在石头上的藤蔓在绚烂过后的凄美之境;《独舞》,传达的是灵魂深处的孤独与冷寂。因此,“幽通”不仅是建中认知和把握世界的方式,也是他艺术传达的内容,它是可感的,有具体艺术形象的。
在建中的画面上,色彩迷离,笔墨纷披。勾勒点画之间,生气贯注,节奏浑成。他并不想刻画那些具体的物象,而是要表达物感之情。“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喜柔条于芳春,悲落叶于劲秋”,这些皆为物感之情。因情感物,是先有了某种情感的基础,情与物接,就增添了情感强度的心理感受,使物感之情更带有了个人感受的性质。世事万物之所以能触发主体的感情,在于它的存在状态恰与艺术主体的情感活动相吻合。“人察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艺术的本质就是一种体验。画面中,建中记录了他的物感和体验,展现了他内心的意识,对生命的领悟。而线条、色彩、墨点、水痕,所有的介质都在为此服务。从而,“他真正创造了某种东西,他的作品不是任何东西的抄袭,他是因为自己而存在的。他画一朵花,就是一朵新的花,而不是一个自然物的仿本。”(铃木大拙《禅者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