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鹤真人真艺

　　□郑朝

　　1948年年底的一天。

　　那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淮海战役取得了辉煌胜利，国民党失败已成定局。蒋介石引退，李宗仁上台，大批释放政治犯。艺专五进步同学蹲了四个多月牢狱后亦获假释。这当然是我们进步同学欢欣鼓舞之时，但大家也知道周围的军警特务在暗中窥测，未敢喜形于色。谁知傍晚当五同学被簇拥着回苏白二公祠时，忽然响起高昂的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大家不觉一惊，口号立刻被制止了。喊口号的那个同学就是林一鹤！

　　林一鹤就是这么一个人：正义、热烈、率真，有时不免冒失。他当时已是一名共产党员（未与艺专地下党联系上，是散兵游勇），也是学生运动中的勇敢分子。在各种进步活动中，都有着他的身影，他虽无表演艺术的才华，但他是水手合唱团的成员，放开嗓子参加《黄河大合唱》，还在《四寡妇上坟》的活报剧中，扮演一个寡妇，出尽洋相，让观众在笑声中产生悲愤。

　　虽然林一鹤用一些时间去参加别的活动，但他对业务学习是守得牢、抓得紧的。平时他在教室中，聚精会神地学习，素描、色彩的成绩都很优秀。当时，我们学生自发组织了一个速写学习班，他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他不仅自己认真作画，也自告奋勇，做出各种姿势让同学画。平时路上碰到他，总是头发蓬蓬的，背一个画夹，他个子比较小，画夹却很大，走路一晃一晃的，十分抢眼。当时画速写风格多样，以吴大羽教室曹增明为代表，风格豪迈、劲健、泼辣，在我印象中，一鹤当属这一派。

　　1949年5月，杭州解放，进步同学再也不愿呆在这景色如画的西湖里了，纷纷参军、参干，林一鹤这位勇敢分子却没有离开学校，这恐怕是他太痴迷专业，不肯放弃画笔之故。从此一别，我就没有见到他。

　　他果然勤勤恳恳地学到毕业，成绩斐然，被分配到上海、北京的美术出版社工作，在当时，这是美院毕业生的最好出路。但后来听说他被错划为“右派”，发配到青海去了。之后，又听说他回南方，生活不顺遂，但仍潜心作画。终因命运多舛与病魔，听到他去世的噩耗，我终未见其人其艺，不禁感到惋惜与伤痛！

　　前年我主编《今艺社集》，征集社员的作品，许继善兄代送来几幅一鹤的油画作品（照片），虽然感到气势不凡，别具一格，终因照片太小，模糊不清，未敢妄评。现在我终于得到一册天津人发美术出版社的《林一鹤油画风景》，印刷精致，画面清晰，细细阅读，不由击掌赞叹：“一鹤兄你交出一份人生和艺术的圆满答卷，使我们感到欣慰和钦佩！”

　　这本画册收有86件油画风景，作于1971年至1997年，都是小型纸板油画，最小的18cm×13.7cm，最大的27.6cm×18.6cm。其主要表现方法是用刮刀把油彩刮在纸板上，一般油画家主要用画笔作画，追求一种笔触之美，也有三张用刷子刷的，如林风眠先生。林一鹤则基本上是用刀子刮的，用刀刮缺乏用画笔的那分细腻与精致，却更充分地显示出它的力度与强度。林一鹤用刮刀技巧娴熟，得心应手。他的这些小型风景画，充满着生命丰富的意蕴，透析出画家跃动的心灵。他的那些巉岩和山体，厚重而坚勇，生动而多姿，有着恒久的历史感和生命力！他的那些水，或直泻而下的瀑布，或浩浩淼淼的湖泊，象征着生命的不息和欢乐！他的那些树，或苍劲郁勃，或青翠欲滴，或红艳如火，是各种不同生命个性的张扬！他的画色彩丰富响亮，互相撞击着又和谐一致，是作者自我灵魂的呐喊和吟咏，也是人类一首首的赞歌！

　　一鹤兄，你是一个生活坎坷多舛，而灵魂丰富欢乐的人，我似乎读懂了你的画，读懂了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