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而出
吴俊达习画四十年,数次面临十字路口,几度徘徊,最终总要有所选择,以确立图式、风格、完成艺术语言的筛选及再造。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笔墨言说的背后是深切的精神困惑。看似简单的寻找,却事关方向确立,方向错了,难免事倍功半。曾经,芮光庭把肩膀给过他,赵绪成把肩膀给过他,吴冠中也把肩膀给过他。与吴老有着20余年的交情,吴老曾深情地说:“小吴,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踏着这些人的肩膀,吴俊达有望摘颗星星或是触摸月亮,条件好啊!主观方面,他自幼爱画,极度刻苦,曾经认认真真地临摹过全套《芥子园画传》,一些特别喜爱的篇章还曾反复临摹,在自学、自修方面下过大功夫,以这样的条件,他上世纪70年代考入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成为那个年代有幸接受正规美术教育的首批学子,打下了较为坚实的绘画基础。毕业后他被分配回故乡的一所中学任职美术教师,历时4年,继续其在基层的生活积累与绘画实践,直到上世纪70年代末奉调宜兴市文化馆,由业余习画逐步过渡到专业创作,由对多种绘画门类的广泛爱好过渡到突出重点主攻中国画。为此,1986年他到江苏省画院进修,师从赵绪成先生,又在随后求教于吴冠中先生。也许或多或少受当代画坛两位创新派主将的影响、启发,吴俊达也踏上了追求变法、独树一帜的创新之路,并得到吴冠中的一再肯定。吴老曾多次题词黾勉:“埋土壤,求成长,日暖风和催破土,幼苗可望成乔木,扎根故乡。”“故乡多竹,春笋破土而出时予人以欣慰与希望。吴俊达果然年年成长,已入修竹之林。”
兼容并蓄
竹笋不仅可以破土而出,甚至可以掀翻石头,凭着根系深厚与生性顽强。这岂不也是一个好画家所应有的特质吗?
60年代,吴俊达在宜兴老家的一个小镇读初中时,碰到下放此地接受改造的老画家芮光庭,时任上海文史馆馆员。“文革”闹学荒,无学可上,正好趁便跟随芮先生学画。芮先生称他“小朋友”,一老一小联手画领袖。因为擅画,他被人称作“小神童”,学画几个月之后就能单独作画了,画的是《毛主席在北戴河》、《毛主席去安源》。从小镇上画到宜兴市,从宜兴市画到武进县,坊间相传“官林出了一个小神童,画得不得了!”画到17岁,知青下乡,应农民要求,他又在家具上画画,在柜门上画画,使用油漆颜料,画些装饰性花鸟。
由此构成吴俊达花鸟画的原创性动因。条件所限,只能因陋就简。下乡4年,民间绘画艺术影响着他的色彩观,并逐步养成其特有的欣赏习惯。后来,他人虽然进了城,画也有心求其雅,可在感情上为习惯性的审美挑剔所驱动,他的画取材于乡间的花花草草、瓜果蔬菜,喜欢民间的、乡土的、自然的东西,对各种奇花异卉、培植加工出来的新品种则视而不见。此种挑剔在一定程度上成就着吴俊达绘画粗犷、泼辣、朴拙的艺术风格。
吴俊达的画,陈传席冠以“焦墨重彩花鸟画”。焦墨枯而重彩辣,硬碰硬,与水和墨的相互渗融有着天悬地隔般的差异,则吴画之开创性与艰难性不言而喻。一种崭新的、真正意义的独立画风之形成,非有大智大勇之人物、不舍余力之气概而无以毕其功。好在吴俊达已有足够的积累且对此满怀信心。
他在油画上积累了足够经验。70年代,吴俊达考取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选学油画专业,师从著名油画家徐明华教授。同时兼学水粉画、装饰画以及中国画中的人物画,苦练素描基本功。也曾在宋正殷老师的辅导下接触壁画,参与过大型油彩壁画创作。此番求学经历,多学科、多样化实践,使他有可能触类旁通,在最终选定花鸟画创作时博采众长,强调光感及色彩运用,大胆使用色块调动画面的构成,使之多姿多彩,幻化生动,内涵丰富,充分借鉴了油画的诸多要素。
他在书法上积累了扎实功力。80年代,出于工作需要及相关原因,他由油画人物转向国画人物。怎么转?第一步先练书法,行楷、隶书、魏碑都曾触及,并最终得力于石门颂,倾心于行草书法。这样练了一段时间,进而再碰一下花鸟。花鸟画最能反映中国画所要求的笔墨功夫,何况画人物也离不开花鸟陪衬、补景。由此接触了吴昌硕、八大山人和徐青藤等人的作品,悉心钻研,爱不释手,一画而不可收,欲罢不能直到改变初衷,认定中国画中的花鸟画为主攻方向。这个方向也对接了下乡期间的生活积累,唤起了对自然之物的由衷喜爱。歪打正着,酷爱花鸟,见笔见性。从吴俊达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他的书法功力,使笔如刀般入木三分,则作品苍劲古拙,颇具金石气象。
他在观念上积累了足够勇气。作为宜兴籍画家,他于绘画风格上的独辟蹊径,同吴冠南等人似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种勇气我不知是否得益于宜兴特有的文化底蕴,吴冠中鼓励他“扎根故乡”,分明肯定着宜兴所能给予画家的足够营养。除了这种“地利”条件,吴老和赵绪成等人的导师作用,率先垂范,也必定影响着吴俊达的艺术视野,促使他努力寻求属于自己的绘画空间。
厚积薄发
油画的色彩感、中国画笔墨的书写性、画面语境所倾心酿造着的乡土气息、浑敦苍厚;等等。这样一些特质构建着吴俊达绘画的风格特征,将多种门类、多方积累融为一体,而后再逐步形成重点。先加后减,去粗取精。
吴俊达也曾有过担心,既然画中国画,却有意拿掉了最具典型意义的水墨意味,胆子也忒大了,还算不算中国画?请教于陈传席等人,认为还是中国画。吴老对此也予以肯定说:“你能动脑子画画,画有新意,我看了很高兴。”
勇于创新却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沉潜在生活中,扎扎实实打基础,平心静气搞研究,使吴俊达和他的画显得殊为可贵,人们有理由对他寄予厚望。花鸟画本身对笔墨要求须有足够的时间保证,日积月累,弥久愈香,吴俊达其人在性情上特别能应合这种要求。他谦逊平实,不骄不躁,最是看开名利,平生所愿只想画出自己满意的画、专家认可的画、群众喜爱的画,画画本身既是目的、也是一切。也所以他有时间、有心情、有定力,专心致志,变法图强,一如吴老所愿,“胆子要更大些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