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考古家、金石书法家游寿(1906~1994),在《我的临池简述》中回忆其大学生活:“当时在课堂上,看到俊秀、豪放各种板书心生向往。当年南京中央大学的中文系,国内古典文学大师聚集,如词曲学家吴梅俊逸的板书,二汪(旭初、因坦)的流利板书,黄侃虽不大写板书,也偶然写几次,有他的俊爽之气。而我独好胡小石板书,豪迈卓逸。他板书写得很快,也自己擦去,坐在前头的同学有时起来替他擦,其实许多同学舍不得擦。”胡小石的板书融北魏诸碑于一体,又颇具行书笔意。游寿常在课后走到黑板前,盯着黑板琢磨,其后来的书法成就和当年的板书熏陶多有关系。《风骨凛凛一宗师——胡小石与南京大学》一文也说:胡小石“书法造诣还体现在他授课时遒劲高古的板书上。1961年5月,他作校庆学术报告时,中途示意要更换板书,有位同学上前帮忙擦黑板,突然台下响起一片‘不!不要擦’的喊声,一时间那位学生手持板擦愣在台上,惘然不知所措。原来前来听讲的师生实在不忍擦去如此精妙的板书。见此,胡小石不禁哑然失笑。”几代学生都对吴的板书记忆犹新,可见板书境界。惜乎板书不能像同样由胡小石书写的“南京博物院”等字牌一样得以流传。再如北大“优秀教师标兵”孟二冬教授,不仅实践“学高为师,德高为范”之师道,而且字写得漂亮,教学中注重板书艺术。在新疆支教时,为方便学生记笔记,就不停地往黑板上写字。他教中国古典文学,其板书,不是从左至右横着写的“现代版”,而像古籍那样自右向左竖写。配上流利飘逸的字体,洋溢着古典文学特有的美感。每堂课写20块左右的板书,成了他在课堂上的“保留节目”。
起源于东汉末期,兴盛于明末清初“板书”,就是用普通木板书写的,后逐步演变为“龙凤鸟体字”,在木板上由简便的龙凤花鸟勾勒而成的飞白书,近看似画、远看是字,乃特种工艺美术字,和教学板书名同而实异。而用粉笔书写的板书可列入广义的硬笔书法。它和普通话、简笔画一起,被视为教师三大基本功。作为“微型教案”和现场实用书法的一种,板书不仅是教学的重要手段,对教学内容起画龙点睛之用,而且对提高学生书写水平多有潜移默化之效。如魏巍在《我的老师》一文中回忆自己小时候模仿蔡老师写字的情景:“即使她写字的时候,我们也默默地看着她,连她握笔的姿势都急于模仿。”课堂板书,是一种方便、直观的书法示范教学手段。学老师写字,是不少中小学生的普遍习惯。但新一代教师的“三字”(粉笔字、钢笔字和毛笔字)能力每况愈下,加上电脑和多媒体技术进入课堂,用课件演示代替板书传统,于是板书越来越受到冷遇。但无论是键盘上敲出来的标准汉字,还是略去书写过程直接投映于屏幕的书写作品,都无法同一笔一画,从笔顺到结字,从布局到谋篇的板书示范效果相比。前苏联著名教育家阿莫纳什维利说:“对于学校来说,没有电影放映机固然不好,没有黑板则是灾难。”这话显然并未过时。如今大、中、小学的学生能写好字者越来越少,虽有多方面原因,但与教师的板书示范不力恐怕不无关系。如教师不写板书或板书示范不佳,那么,要求学生书写做到规范、清秀、美观,难矣哉。
“写对”、“写清”、“写好”是板书书写的三个层次。其中“写对”、“写清”,即书写规范工整,是基本要求。而“写好”当是教师应孜孜以求的目标。且不说胡小石等大师的板书,在很多优秀教师(尤其是教语文的)手中,板书何尝不是一门书法艺术。如金陵中学宋家淇老师,乃南京中学语文界老前辈,写得一手好字,板书也漂亮之极。而听钱梦龙、于漪、黄玉峰等著名语文特级教师上课,仅看其一手好板书,就是赏心悦目的艺术享受。好的板书可谓伴随着语文教学的一种亲切和日常化的书法艺术教育。
作为特定的书法艺术,板书在结体布局等方面既有书法艺术的共性,又有其自身质的规定性。如黑板之不同于纸张,粉笔之不同于毛笔和其他硬笔(自身是笔杆又是笔头),而且板书须直立书写,板面与人体平行(用毛笔和其他硬笔时纸面与人体则接近垂直),另外板书还有课堂现场书写性、可擦拭性、缘于彩色粉笔的多彩性(彩色书法虽有理论上的可行性,但实践中不会有人使用彩色墨水)等特性。虽多有人从教学手段的角度研究板书艺术,但从书法角度探讨板书还远不充分。语文教育家刘国正说:“板书是一种教学艺术。”其实,板书还是一种书法艺术,而且是一种行之有效、有利普及的书法展示艺术、书法教育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