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他的这种画风当时受欢迎吗?有人反对吗?
巴巴夫人:当然,当时对他的画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时代的画一直是有服从性的”,不赞成他的那种画风。有一段时期报纸上甚至出现了批评文章,公开批评他的做法和画风。但也有些人喜欢他的画。政府可能对他有意见,但没有提出公开的批评。报纸上那是另一回事。
作者:我记得,巴巴好像在他的作品中从来不画微笑着的人。可他早期的作品中还有一些微笑着的人。他画的都是那些板着脸,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有些人的脸上还有很多恐惧的表情。这一点使他和很多画家不同。他为什么会作这样的选择?
巴巴夫人:您知道巴巴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他一直是按照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去画画的,他从不愿听从任何的意见,哪怕他是权力很大的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政府曾号召画家到集体农庄和工厂去,去画那些丰收的麦田,去画那些喜笑颜开的农民,去画那些热火朝天地工作着的工人。当时有很多画家都去了——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愿意去,而是被赶去的。他们确实也画出了一些画。巴巴也去了,只不过只是很短的时间。他曾创作过一幅农民们宣誓加入集体农庄的油画,但他后来退出了,没有按照政府的要求去画。他认为那些事很虚假,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画出了自己的农民。在罗马尼亚,农民是非常辛苦的,他们有很多的事情没有解决,他们不可能整天脸上都堆着微笑,天灾人祸都会使他们恐惧。我们都有农民的成份,巴巴家早年比较穷,一直在受苦,所以他一直在关注着农民。他画的是一直处于苦难中的农民,是巴巴自己的农民。
作者: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出现了一些疯子,国王和马戏团的小丑,甚至还有扛着镰刀的死神,这和他以前的作品不太一样。这有什么原因吗?
巴巴夫人:不,在巴巴的画中只有一个疯子国王。他反复画这个人,这是一个国王,然而他疯了。他画的是一个极权者,他的权力很大,但他也很恐惧。这当然有象征意义,但不一定是指西方或东方的。您知道,巴巴一生受过很多苦,他经历过太多的灾难:两次世界大战,从东部到西部的流亡,他的画作被报纸批评。然后又是大地震,又是1989年的动荡……这些极权者或地震都能引起他的恐惧。他是一个敏感的人。
作者:巴巴在早年的肖像画得非常精彩,可他在晚年画的那些疯子国王等等,他用模特吗?
巴巴夫人:当然,他早期一直是用模特的,有时是我,有时是别人,他的肖像非常棒。到晚年就不用了,而是自由创作。画疯子国王是没法用模特的。
作者:最后一个问题,巴巴的去世后的作品如何处理?
巴巴夫人:他的作品很多,去世后一部分由国家收藏,就是您在国家艺术博物馆看到的那些。一部分在收藏家手中,还有一部分留在家中,就是您现在看到的这些。一年之后,在罗马尼亚西部的蒂米什瓦拉(TIMIOARA)会建一个巴巴艺术博物馆,我会把这里的作品捐赠给它。去年赴中国举办巴巴画展的时候,就是把这三部分的画合在一起去展出的。
后记:巴巴夫人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和我交谈,满足了我所有有关巴巴的提问。她甚至将巴巴生前从不示人的厚厚三大本速写日记供我翻阅。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个人资料,有四开大小,每本有六七厘米厚,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文字和图画。那些图画既有巴巴平时画的速写和默写,也有即兴记下的创作草图或瞬间的构思,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他临摹的伦勃朗和戈雅的名作,这里我既看到了弋雅作品中的一些肖像,也看到了伦勃朗的《夜巡》和《戴金盔的人》的局部特写,画虽不大,但却画得很认真,抓住了最主要的特点,画出了素描结构和光影关系。这些画大多是用钢笔或炭笔画成,然后再涂以淡彩,加上油画棒。还有一些是素材和创作的构思,有很多已经出现在他日后的作品中了,那些悲哀的农妇、疯子国王和埃奈斯库的不同角度的肖像等等,都十分生动。有些画甚至有好几幅变体,作为一位名声卓著的画家,巴巴还这样勤奋地作画不辍,真令人难以置信。
巴巴夫人还打开了几只箱子,让我看藏放在里面的作品:这些都是巴巴平时画的灰笔素描和油画写生,全是纸本,厚厚的几大叠,其数量令人吃惊。如果说列宾生前画过的人物数量相当于一个小城镇的人口,我估计巴巴在他漫长的一生中所画的人物数量也不会少于此数。巴巴夫人给了我一个惊喜,她慷慨地让我从这些作品中挑选一幅留作纪念,这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挑选了一幅用油画棒画的农妇的肖像,这是他的代表作《恐惧》中的素材。巴巴夫人又将巴巴生前用的一盒油画棒也送给了我,盒面上贴着一小幅巴巴的油画棒画的原作。此外还加上几本印刷精美的巴巴画册。一下子收到了如此弥足珍贵的礼物,既出乎我的意外,也令我感动不已,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