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画坛风起云涌,急切的艺术探求,表明画家心中的渴望,渴望和丰富多变的大千世界接近,渴望赶上日益急迫的文化节奏,也渴望从千姿百态的艺术形式、体裁中酝酿自己的个性风貌。
曹明求是一位“多才多艺”而又“不安分”的画家。他从油画进入中国画,又从中国画走向油画。在这样的转换之间,他没有文化和画种的有形或无形的障碍,自由穿梭于各种绘画技法和观念之间——从工艺设计到工笔重彩,从写意水墨到写实油画,从印象主义到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艺术观念,从古典诗词意境到当代哲学思想……在他所涉足的领域,各有独到的领悟。以此为基础,他通过个人的禀赋,对广取博收之所得加以过滤和提炼,使其化作自己的感情和思想,进而转化为绘画的形式因素。这中间包括对现实世界物象的理解与选择,近几年这种选择逐渐集中于一点——牡丹花。
牡丹的故乡在中国。一百多年前,达尔文在他的著作中说过,中国人栽培牡丹已经有1400年的历史。而牡丹花作为中国文学艺术的描述对象,同样有漫长的历史。回顾历史,在人类艺术史上描绘牡丹花的作品,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出自中国画家之手。因此,曹明求以牡丹花为描绘对象,这是一个既顺理成章,又出人意料的选择。因为在中国绘画史上已经有过太多牡丹花!
曹明求在牡丹花的创作上有继承,更有创造。他以古人“以兴起人”、“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为起点,但他的“比兴”,显然具有浓厚的现代文化色彩,通过牡丹的生发荣枯,展开现代人对宇宙的联想和对生命的思考。他以花朵为生命的意象,在富有戏剧性的演绎中,不同的生命阶段和处境及至生命的高潮都表现为惊心动魄的生命片断。他从单纯的花朵看到了无限的宇宙,他追随艺术史上一系列花鸟和静物画大师——从牧溪、八大到齐白石、潘天寿、王肇民……
系列作品《醒》、《蕾》、《晨》、《露》、《风》、《雨》等就是新鲜的富有诗人意象的作品。如《吻》,飘落的花瓣,留存的暗紫色,与土接近的全然融合的状态,生命和时间有关的叙述在此展开;《觅》是在混沌中展开的时间和空间的追逐,象征生命的无序过程,画家画出小动物,似乎意味着清醒和混沌之间的对峙,也表示平衡;《醉》更是一种生命的扩充,变动中的生命因其所拥有的浑厚内容,而显示令人赞叹的丰富,或者本可因厚重而保持恒定,却在永恒的变动中显示一种“醉”态;《舞》更清楚简洁地表达眩晕的速度和物体的状态,花瓣在快速旋转中如张翼的大鸟,而花蕊在中心位置反而处于静态,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体会……艺术家似乎在这些地方寻找哲学命题,有关时间、速度与生命承重的关系,一种复杂得难以梳理清楚,但又确确实实存在于我们生命感受之中的内容。
最近几年的油画牡丹花系列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画家沉浸于时间和生命形式之间的关系探求中。他的这些牡丹花浓缩了青春、欢乐、抗争、痛苦以及永无休止的繁衍与荣衰、时时触动心灵的幸福与繁荣。那些巨大幅面的油画花卉,就像天空中的彩霞,璀璨地横空而过,让黯淡的尘世获得片刻的华丽光彩。它们的色彩如流水,如火苗,变动升腾,在生长动态之中带来永不消逝的希望和兴奋……这些油画借鉴摄影镜头的技法处理,显得既超越现实,又敏锐地抓住了某些真实——某种心理感受的真实。比如在柔弱的鲜花深处,俨然有更强的生命活力存在;在飘摇芬芳的花丛之下,是尖锐得让人惊异的景象……由于画家的变形和强化处理,于是才有了凝固的花之光华,才有了让世人可以通向牡丹深处的精灵之路。
2004年-2005年的大幅油画牡丹,是曹明求牡丹花系列创作的新高度。画家超越了造型设计和形式处理的苦心经营阶段,也不同于一般水墨画家对程式、习规的遵从,他进入“运斤成风”的自如境界。那些艳丽的花朵可以是炽烈如火焰,像以强力君临天下的帝王《金风》;可以是明艳如朝霞,和畅如清风的《佳人有约》;可以如华彩乐章那样使人迷醉的《岁月流金》、《家园》;或凌厉冷峻,慑人心魄的《雪域冰魄》;也可以如暗香浮动、如梦如幻之乐舞《故园》……他笔下的牡丹已不再是达尔文研究过的那种植物,也不再是李太白咏唱过的“国色天香”,他以风景画家对待云霞明灭的长空、激浪澎湃的大海、幽深邃密的山林那样对待那些花朵,赋予它们激情的畅想和渴念,静观的澄澈和觉悟。以薄涂或厚积的色彩,构成坚实的肌理和悠远的空间,传达情调的高亢和克制、冲撞和平衡、激越和敛息之间的翻转变动;形成或写实、或抽象;或象征、或神秘;或简洁、或明朗、或幽暗的意向。他从牡丹花想到浩渺的宇宙和深邃的人心,抓取永恒的瞬息。
20世纪伟大的中国画家潘天寿,常常像画山林那样画石头和花草,画野兽那样画虫、蛙。像是对英国画家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名言的回应:“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花里感受一座天堂,把无限放在你的掌心,让永恒在刹那间收藏!”这正是一切杰出艺术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