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艺术在各方面的拓展已使它具有了极为丰富的样式和艺术流派,技法无所不有,观念亦层出不尽,致使它本身的纯粹性受到巨大的冲击而至异化的形态。一位作者如何才能通过合适的手段表达出自己的思想、情感、文化指向与时代精神呢?我觉得只有在大量持续的实践学习过程中不断创造和发现,才能显现出一个画家的才情所在。
“流痕”是每一位油画家习以为常都碰到过的偶然效果,也往往在继续的绘画过程中被作为一种失误的痕迹而涂抹、覆盖、破坏掉。对我而言,画面上流痕的运用,是我在改换题材的创作过程中,将错就错保留下来并强化运用的一种方法。当我关注这种技法之时,才发现有很多作者都曾有意或无意地运用过。它可以算是一种偶然的痕迹。对于一些类似的偶然痕迹比如“渍墨”、“渍水”等,王伯敏先生这么解释:“它的效果之所以产生水墨画的韵味,正是因为墨迹渗出了线外,有余不嫌多余,因而反倒为物象增添了风采,使它因此有了余韵,有它没它是大不一样的。”在西方,波洛克将画布平铺地面,围着它打转,把颜料滴、洒、泼在画布上,让密布画面的线条创造出一种暧昧的空间。
在学习、借鉴艺术前辈的理论基础上,我以一个画家的角度,结合自己“流痕”在船厂题材上的运用,尝试着总结了以下一些它的运用方式、效果和有关特性。
抽象的痕迹
流痕是油色流淌过程中呈现的无定性并缠绕掩映的抽象形态,相互之间的形状不雷同却极其相似,在画面中难以控制,它可能使一幅作品别开生面,也可能面目全非。它不是刻意去表现对象,否则就无法传递出一种抽离于具象的美感。它摆脱了记事存形的功能,成为一种纯粹的语言方式,通过其莫名之迹左右画面的气氛和意境,刻画画面的精神和个性。
特殊的肌理
与其它画种相比,油画颜料可以厚堆,也可以流淌产生油色交融或分离的效果等特点。而流淌所产生的粗细、厚薄、点线等肌理效果,其自身存在的秩序包含着对比、和谐、运动及层次等诸多因素。它的肌理美感是油色流淌变幻成各种纹理所致,通过破坏、组合、交融而传达出一种另类的感受与格调,塑造出画面的质感和体感。流淌肌理的把握不是被动地对对象质感进行摹仿和再现,它体现了艺术家对形、神的体验和修养。这种纹理超越了质感表现的局限而将精神之气贯穿于整个画面,产生与人们思想情感共鸣的节奏与力度。
个性的色层美感
流痕的色层美指的是油色交融分离和罩流过程中,所具有的透明与不透明特性相互作用呈现出透明色层之下色彩、明暗及笔韵的变化产生的复杂的层次美感。整个画面被一次性油层所覆盖,色层分明晶透,具有一种明净之感。多次罩流使画布形成凝重丰富的层次美感和表现力度。
在干、湿的不同状态下,趁湿流淌,更多呈现出色油的冲击效果,色层渗化微妙,痕迹更明且效果更透;微干流淌,画面色层肯定,不易发黑,痕迹浑厚;持续营造,如同国画之“积墨”、“积色”等法,迹、形互破共生,流痕层层、色迹缠映,更呈浑厚华滋。它的层次美感不同于刀笔刻画的感觉,具有它专属的、个性的审美价值。流痕形成的线条、色彩、虚实和色层的重叠、秩序、起伏、变化,在这里自成体系,甚至超越了其自身的自然变化现象而进入到一种较为纯粹的精神之境。
时间之象
绘画可以表现时间,一般以带有方向性的物体在时间中变化的形态来表现。流淌是一种在时间序列中变化的轨迹,它自身运动的或凝或畅的轨迹等都说明了一种时间和速度的感觉。
流痕——岁月留痕,一种时间的符号,代表着岁月的流逝,岁月留下的烙印。油色流淌于画面的物象之上,使物象似是而非,好像被大自然和岁月所侵蚀,使画面增添了异样的意蕴,给观者以时间、环境、质量的不同感受。而将微薄的不露底纹的流痕运用到一些新颖的题材中,亦能使人产生朦胧的遥远的未来时空之感,引发观者无穷的想象。流痕也可以就是年代久远的一种迹象,呈现出一种历史过往之感,在视觉上给我们怀旧的情绪冲击。
交融的空间
流痕可以不依附于物体的形体之上,可以交融于画面任何一个形、色之间。以流痕和它的空隙变化,结合画面上不同层次物体与两度半空间概念的运用,就会产生几层有限空间的效果。它们明朗却又交错纠缠在一起,亦近亦远,在视觉上产生前后空间的交幻变化。也因此形成“前破后”、“后融前”、“上破下”等技法特性。
生命的轨迹
流淌,是作品的产生形式;流痕,是作品的生命轨迹。不同的布底和色油比例,会产生截然不同的表面流痕。圆润、鲜活、如行云流水是一种青春飞扬;苍茫、老辣、如屋漏痕是沧桑老朽。在自然流淌的画面上,作者通过心灵的介入而参与创造,更关注“生命的痕迹”。短暂数天,一切似生命来去的绵延持续,流痕在这有限的平面上寻求平衡与统一,寻找变幻无常与永恒久远之间的平衡,寻找自然轨迹与艺者心魂之间的统一。当油彩凝固晾干,似乎精神也从此得以永存不变了。
运动的象征
流痕是一种物体的运动表达方式,具有明确的方向和力度。油彩的流动、倒流,迂回、融通和流痕的运用,使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运动油画的特性。
流痕在画面上以数天时间为依托,它本身就是油色在平面上运动所留下的痕迹,其流淌的过程就是一种持续、分离、组合的运动状态,凝重或畅快的流淌具有明确的方向。直泻而下,轻捷、流畅是一种快速运动的过程,也是一种运动留下的形态;凝重、舒缓、推进又是另一种状态和痕迹。流淌运动的快慢和迹象,直接决定了艺术风格和观者的审美角度。
在创作过程中,要一边塑造物象,一边让油色流淌,作者看它运动,等待它运动的某种状态时迅速介入,再等、再流、再介入。作画的过程就是把握时间的过程。如何“将错就错”与“迁想妙得”就看作者的灵性和悟性了。
流痕重“破”
在南朝梁·萧绎《山水松石格》中,第一次提出“破墨”之法。墨色互破,其要求为使墨色浓淡相互渗透掩映,达到滋润微妙的效果。
流痕的运用,即是以油、水、色来渗透、冲击、流淌来寻求迹象变化之技法,可分为“破形”、“破色”、“破光”、“破油”以及“淡破浓”、“油破色”等多方位的运用。以流淌来溶解形,能使物体的形状、色域变化更加丰富、微妙、意味深长。以流淌来冲击色彩,能使色彩去除火气,增加了色性的微妙变化,达到色相的自然复合。以流淌来调节黑、白、灰,能形成画面局部黑、白、灰层次的点缀与穿插,并调节了整幅画面的节奏和气氛。
流痕造境
如同中国传统的水墨画,以水、墨的非定形特性,用内心去审视景物来表达神似而形异的大自然节奏,将绘画空间与外界真实相互渗透,水乳交融。流痕的运用在此亦能产生类似的效果,以它具有自然和谐的秩序,经过技巧性措置和精心安排,让油色流淌于色块与物象之间造成若有若无的视觉恍惚之感,在融合诗情化视觉写实和想象的基础上追求一种新的语境。力求通过与景致之间构成的浑然和谐赋予天地万物一定的含义,使之有可能超越画面,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我在创作中流痕的造境运用,基本上局限于船厂的题材。杨参军老师对这些作品是这样评论的:“首先它展示了一种明快而又温润的意境,那是作者长期生活在海边的内心体味的真实,它显得内敛而深情。……值得注意的是那薄油流淌的痕迹,让画面产生了某种独特的韵味,它使得本来的寂静更增加了一些凄婉的情调。并让画面和结构浑然存在于整体的气韵之中。任何技巧只有在不经意间的生发中,才能真正表达作者内心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