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碰到金耀耿先生,他告诉我想要出版一本行草作品集,因为彼此比较熟,希望我写篇前言。我当时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说那我试着写写看。
我“谦虚”地说试着写写看,倒不是摆姿态。这些年朋友圈里陆续出版书法集、文集,邀请我写文章的也不少。刚开始还觉得很新奇,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但时间久了,就发现事情远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文章千古事,得失寸草心”,序言之类的文章要写得好,要写得入木三分,而且要写得既让读者熟悉,又让作者满意,又不至于让人家有吹捧的嫌疑,实在殊非易事。
但我之所以想“试着写写看”,却完全出于对耀耿先生本人的了解,是对朋友熟悉而又熟悉的了然于心。老实说我们的交往,其缘分都是从书法本身开始的。作为同是艺术爱好者和摸索者,其中的酸甜苦辣惟有自己知道,也惟有同道中可以畅述。人与人交往有很多种,有相处一辈子却如同陌路,那属于无缘;有见面之后相谈甚欢,而事后却不怎么联系的,那属于逢场;有起初来往淡淡,之后却如品尝佳酿般越来越醇厚的,那是知交。我跟耀耿先生的交往自然应该属于第三种。那种建立在书法艺术探讨上并不断产生共鸣的交流,如艺术本身一样,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深化。
由性情而至书法,通常是我们这些写字的人品鉴作品乃至交友的最基本的准则。别人在谈到金耀耿性格的时候,总会说他严谨背后的那股爽朗大气。我觉得这恰恰是一个方面,而且大致属于他的工作层面,属于职业担当时通常社会的那一面。作为日常的他,在卸荣装、归书斋的时候,在忘却江湖俗事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从他个性中透露出来的文人化气息的那种“固执”、那种“谨慎”、还有那种“傲气”。
“固执?”“谨慎?”“傲气?”这样的形容词似乎不适合用在一篇序言上,但我坚持这样用。读者问我为什么?我回答,同样作为书法家,我理解金耀耿。
耀耿先生1955年出生于杭州,自幼喜欢书画。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当了两年知青后,选调到杭州市公安机关当了一名刑警,几十年的工作生涯,现在的金耀耿早已是老公安了。而工作之外呢?我闭上眼睛,脑海中一下子就跳出这样的情景:自幼对书画爱入骨髓的人,即便是在公安第一线,还是担任警校领导,乃至目前繁忙的领导职务。我都可以想象在时间允许条件下,他对艺术的那种执着和热爱。
时光快速,当2008年这一年,我们都在回忆改革开放30周年的时候,今昔对比社会发展了,经济发达了,书画作品价格高涨了,普通群众都视若珍宝了。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呢?对于今天趋之若鹜的书画学习来说,我以自己同样的经历证明,那时候年轻的金耀耿在艺术的殿堂里面一直摸索,那时候“殿堂”的光线太暗。而即便是这样幽暗的环境下,他也对艺术寄予了无限的情感,他画连环画,搞摄影,写书法,稍有点所得,或者是探索中稍有点进步就开心不已。著名作家刘新龙先生在欣赏金耀耿书法的时候曾经写过:“他是属于那种完全在自学的道路上辛勤耕耘,默默付出的痴迷者和追求者。”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有着深切的同感,这也是我之所以可以告诉读者,为什么用“固执”二字来概括他的艺术之路。说到底,他的这种对艺术与生俱来的“固执”犹如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注定了这辈子他与书画的“因缘”。
承“性情而至书法”的话题,我初略地谈谈他的书法。一眼看去,他的书法是大实在的字。如果叫现在风靡的学院体书法家来看,恐怕会讥笑他写得太老实了,或许会让耀耿兄重新“回炉”再来。时髦我们不赶,如何坚持自己的主张和个性,在当下的社会来说却是如此之重要。看得出来,耀耿在帖学上是花过功夫的。他的书法主学赵孟頫、董其昌、文徵明等字体,而又略参启功、赵朴初等当代名家的结体和行笔,笔笔敦厚而又笔笔潇洒。他的字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夸张放荡,有的是中规中矩,谨谨慎慎,行云流水中而又书卷气息浓厚,我理解应该可以用“温润”两字。
启功老评董香光的曾经有过这样的论述:“余于董书,识解凡数变:初见之,觉其平凡无奇,有易视、轻视之感。廿余岁学唐碑,苦不解笔锋出入之法。学赵学米,渐解笔之情,墨之趣。回顾董书,始知其甘苦……”我引用上述的文字,并不想过分拔高金耀耿的书法,只是想说明,在“平凡无奇”的书法面前,在“大实在”的书法面前,我们往往会像启老说的那样,会轻视,会忽略掉很多东西。金耀耿这种“谨慎”,这种对传统的尊重,或许正像当初学书时的那种“固执”一样,在今后看来,依然值得回味。
还想补充写的是,我相信他是很有“傲气”的人。从我学书的这些年来,也看到过很多书法爱好者,今天书坛上流行“颜体”就跟着学“颜体”,明天流行“柳书”就换作“柳书”,到头来一体也不擅。可耀耿先生还是在他的赵子昂、董香光中迷醉,在他倾心的“二王”帖学里游弋。这种坚持除了自身的决心外,最大的应该是“傲气”,是傲视群雄的那种魄力。如果奴颜婢膝地跟着时风转,“城头变换大王旗”,何来今天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那种温润、那种“平凡无奇”?
匆匆写此,权当抛砖引玉,羞塞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