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与欲望的关联是容易感受到的,设计与意志的关联自然首先可以让人想到李格尔的艺术意志的理论体系。然而设计与意欲的关系却较为准确地揭示了设计的实质问题。
意欲不同于欲望,同时也不同于意志。意欲更深刻地反映了各种欲望集合的本质冲动,但是并没有达到意志的理性层面。意欲比起欲望来更加深刻,更加原始,意欲好比树根,欲望好比树枝,欲望的投射好比树叶;意欲与意志比起来更加鲜活,更加具有生命的活力,同时也更加模糊。
设计无疑关联着艺术与科学,同时设计亦关联着历史与现实。在学科日益分化得越来越精细的背景下,设计关联着众多的学科领域。这使得设计理论的建设在广度和深度上与哲学层面相融合。蔡元培在他的时代提出,“美育代替宗教”的教育理念口号。中国的美术教育以及大学教育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后,美术不但没有代替宗教发挥她的精神作用,反倒更多地转移到了商品设计中了。大学城如同现代主义的写字楼,如同中世纪的大教堂一样拔地而起。可是,在中国最让人痛心而遗憾的是世间已无蔡元培了。也许,在很长一段时期都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在这样的金钱崇拜的商品大教堂中,设计这个艺术创造行为与无数的欲望融合并斗争着。其实,就是道成肉身,这个道就是面对着众多欲望的哲学,这个生命的体现就是归属于大艺术概念的设计。美育代替宗教的实质其实并没有变。
宗教的文化层面是哲学,艺术的创造与应用层面是设计。哲学是智慧和理性与欲望现实的对应。设计是哲学和艺术与意欲的斗争的结合。艺术在大学教育中实质就是培养可从容驾御欲望洪流的新人类。
设计的目的实质上就是使意欲得以平息,而非仅仅是满足欲望。设计作为人类艺术活动的整体行为,其目的就是合理秩序的获得。
我们面对着今天许多的设计现象与产品,都仅仅是为了满足某一种商业或其他目的。比如见得最多的恐怕是为了商业利润最大化的设计产品的开发。在今天的商业美学时代,很多时候,商业利润的最大化自然可以和以人为本联系起来。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作为生产者和消费者的每个个体的欲望是不同的,其间的大相径庭和千差万别的心理状况不言而喻。
那么,一个作为真正艺术家的设计师,他的设计意志应该建立在一个可靠而稳定的基础上,而非总是让商业的欲望折腾得心力憔悴。综观人类历史上的设计成果,短暂的豪华散尽后,总是有一种恒定的价值和魅力被延续下来。
如今,被房地产商炒得热闹的住宅,已经成为了中国人迈向现代化生活方式的主要物质与空间基础了。可是,这些现代建筑全是建立在勒·柯布西耶的“多米洛”的设计成果上的。柯布西耶的这个设计是为了那些在战争中无家可归的难民的,他从古代的建筑形式中找到了一种恒定的东西。当然,像帕提农神庙那样的建筑起初是为了神灵而建的,柯布西耶吸取了它的最小配置,设计出了现代住宅的基本框架。
人类的欲望可以是多变的、复杂的、无限的、莫测的,它会随着满足的到来而消退一切快感。可是,意欲是可以平息的。原始人类设计的碗,可以用来进食。它的基本框架却是恒定的,直到现在还广泛的使用。支撑和覆盖的基本结构是恒定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人的生活建立空间。
设计作为艺术的一种形式,作为一门科学,作为一个大学普遍设立的学科,他的本质问题不是欲望问题,而是在把握历史成果的前提下,用来平息人们的意欲。神庙的建成可以平息意欲,平衡人的内心和外部世界。现代建筑形式的产生是为了平息意欲,用普遍和廉价的材料发挥出简洁美的形式,让所有的人受益。这就是现代文明的基础。它比起历史上的设计活动的伟大之处在于,作为社会的整体平息了意欲。而非满足了少数人的欲望,却把多数人投进了牢狱。卢斯提出的“装饰就是罪恶”的论断,表面看起来极端,实际是为了平息整体的意欲,而对个别的欲望的批判。现代文明的实质不是每个人最大化地满足欲望,这当然是实现不了的,只有多数人牺牲,少数人才可获得短暂的欲望满足。平息整个社会的意欲,才是现代设计的目的。其实人生的目的就是平息意欲,而非一味地追逐满足欲望。古人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其实是指平息意欲:灭的是个人违背自然天理的膨胀欲望,存的是随应自然天理的永恒。个人膨胀的欲望如果与集权和财富结合,往往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
鲁迅先生说的中国几千年的社会无非是人吃人的社会,之所以是这样,实质是强人欲望的不顾一切实现。今天,在制度上结束了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如果我们的设计文化没有清醒的认识的话,每个个人的欲望的膨胀我们会进入一个自己吃掉自己的时期。这种现象不是到处可以看见吗?
现代设计要面临的问题,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欲望、意欲、意志的问题。在大学设计与艺术的教育中要解决的不只是市场和就业的问题,不是设计技巧的问题,也不是创意与利润的问题,而是最为实质的问题,既“美育代替宗教”的新时代的延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