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艺术家们往往注重其独特的外形,比如一绺飘逸的长须,一件宽松的艺术衫,抑或男士蓄起长发,等等。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外在的,似乎并不与艺术密不可分。
然而,当釉泥或各色颜料粘满了衣衫、鞋袜和双手,总也洗涮不去的时候,他们所能给予人们的视觉印象,便截然不同了。
二
龙泉青瓷可谓中国瓷器中的珍品,其碧玉般釉色和优雅造型让人们钟爱有加。当17世纪初传入欧洲大陆时,那里正在热演一出著名戏剧,剧中人物雪拉同有一件令观众十分喜爱的外衣,色似蔚蓝大海,又如苍翠青天,与刚刚传入的龙泉青瓷十分相似。于是,人们便以雪拉同为之命名。时至今日,欧洲人依然把中国的青瓷叫做“雪拉同”,而几百年来,中国青瓷工艺之发展早已远非昔日可比。
不久之前,我因事赴浙南龙泉,结识了当地大明青瓷研究所创建者季克强先生,在惊叹青瓷的美轮美奂的同时,也增添了一层对青瓷制作的理性认识。季克强有一张看上去十分精明的脸,但并不健谈,我们的对话带有明显的问答形式。在他那幢前店后厂的房子里,他以带着浓郁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向我介绍青瓷生产的流程。“洗沙子是最初的一道工序,”季克强说,“矿泥的质量十分讲究,龙泉宝溪、上垟两地的泥土最为上等,一般每吨500多元,而其他地方的普通山泥就比较便宜了。泥土运来后,要在池子里冲洗,过滤其中的沙石,再用吸铁棒吸掉含铁的杂质,才成为可用的淤泥……”
紧接着的工艺流程依次为拉坯、素烧、上釉、洗脚、烧成品。我曾在龙泉工作多年,认识一些青瓷行业里的朋友,他们一般并不十分重视洗沙子,不把它列为工艺流程。季克强特意把它作为开篇的介绍,让人感受到一位青瓷行业里工艺美术大师的认真和严谨,给我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
在店铺货架一角,陈列着季克强亲手设计制作的几件得意作品,风格简朴典雅,釉层细腻滋润,于古典之美中融入现代审美情趣。尤其是那尊《得意洋洋》的得奖作品,哥窑开片,古朴的瓶颈上以一对羊首为耳环(谐音洋洋),体现了形式与内容、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统一,确实不失为难得的青瓷佳作。以此形制批量烧制的作品,虽然市面上价格不菲,但还是颇得顾客们的青睐。北京、上海、广州一些商界的成功人士,往往通过各种渠道千方百计与大明青瓷研究所取得联系,以求一得。
在陈列柜上方,有一帧季克强的工作照片,作者坐在拉泥坯的转轮前,浑身粘满陶泥和釉彩,与这天接待我时的干净清爽判若两人。季克强对我笑了笑,说:“没有办法,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很平实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在投入创作时的物我两忘境界。
三
浙北湖州有一位女作家曾经这样描述当地青年画家许章伟:“……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我眼前闪过的却是一个身上、脸上、手上粘满油彩的年轻人。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怎么就像一幅立体的油画呀。”
诚如斯言,在我眼里,许章伟确实是一个带着油彩行走的画家,他似乎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创作状态之中。圆圆的脸,墩实的身子,一顶常年不去的鸭叶帽,浑身洋溢着一个勤勉的油画作者特有的气息,这样的形象在这个嚣尘日上的年代里,让人望而生敬。多年之前的某一天,我接到杭州一位主编关于艺术品收藏杂志的朋友电话,当他向我介绍许章伟极具艺术潜质和市场价值的画作并打听对方联系方式时,在当地文联工作的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许章伟这个名字,不免感到意外和震惊。
许章伟就这样以他特有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视野。不久之后,这位“70后”青年画家即以其国粹、欧洲、机器、家园以及大时代风景等大量风格独具的系列油画,在当地画坛异军突起,并引起了省内外美术界的关注。其中《大航海3》、《火车》、《大时代风景16》等众多作品获得国内油画展赛奖项,并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等收藏;“大时代风景系列”包括充满金属质感的一百余幅作品,给人以触目惊心的审美感和无限遐思。
这也正是作者给我分外惊喜的地方:独特的绘画语言、丰富的象征和隐喻,无限的体悟和思考。在我们并不频繁的接触和交谈中,许章伟对绘画和绘画之外某些事物的深刻思考和敏锐感悟,常常让我心悦诚服,甚至诧异于他年轻的躯体何以支撑起这么一颗深沉的脑袋。也许,精神就是这样超越了物质。
许章伟现在湖州艺术与设计学校工作,教服装设计课程。教学之余,他就把自己反锁在学校为他提供的工作室里,与颜料和画笔为伴,粘一身的油彩。许章伟一般不在自己家里作画,他在家里读书。我并没有去过他家,但我猜想他的书柜里除了专业书本外,一定还有数量众多的哲学、文史等社会人文类书籍。否则,难以言说他浑身油彩的表象内所蕴藏的深深思考。
当思想与油彩同时在身上闪闪发光时,一个画家就踏上趋于成熟的道路了。
四
只要不是出于刻意,外表形象总能反映出人们的某些内心思想。季克强与许章伟一南一北,相距数百公里,但他们带着一身油彩在各自的艺术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姿势,会时时叠映在我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