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东北部的蓟运河畔,小时候没见过山。读家藏的《芥子园》、《石涛画集》,感到身边的茫茫苇海、片片白帆虽美,却缺乏山的伟岸和神秘。1969年入伍来到胶东昆嵛山脚下的部队农场劳动时才初次见到山,于是立即请假到大山里滚了一天。从此逢山便拜、便画,泰山之稳、黄山之奇、华山之雄……积了厚厚的一堆。然而画得最多的,还是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胶东的山。它们虽然声名不算显赫,但平凡和纯朴中却蕴含着大块文章。
我觉得,山不仅仅是山,而是人、是神。有形貌,有血肉,有气质,有灵魂,教给我做人的哲理……
自元代倪云林提出“聊以抒胸中逸气”以来,任何文人画家都把物象作为寄情抒怀的载体,尽管各有所偏。李思训写海外山,马远写钱塘山,朱元晖写南徐山,李唐写中州山,董源写江南山,石涛写黄山……但谁画的都不是现实中分毫不差的真山,而是他们情之所钟、神之所往。我爱胶东山源于胶东人,也许是胶东山养育了世世代代胶东人的缘故:没有剑拔弩张的挺拔,也没有风华旖旎的妍美,却有憨厚、诚实、丰润、凝重的品格。我把自己的小作作为对他们顶礼膜拜的颂歌。
美好的颂歌需要严谨的乐谱,手法和目的是统一的。有的年轻人拿起笔来胡涂乱抹的做法我不敢苟同,历史从未成就过任何一位缺乏功力的画家。在没有读懂我之所爱之前,曾走过四王之路,所获之余却产生了越来越重的词难达意的苦恼。是沈周、范宽、龚贤、可染大师的大作使我找到了抒发胸臆的金桥。那精心构陈、丰富合理的丘壑,厚重华滋、层层积累的笔墨,正是我咿呀学语的教科书。我也爱清代程邃的作品,那超前的现代意识的构图、极具书法意趣的笔触使我获得了强烈的震撼。也许有人说走他们的路过于繁琐,但先画“加法”再画“减法”也许是形成个人风格的重要途径之一。没有沉重的耕耘就不会有丰实的收获。
山神莫测,艺海无涯。不敢妄称自己的拙作是真正的“画”,唯恐亵渎了山川圣灵,所以刻了一方闲章“胜境难求”谨以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