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选择了乡土作为绘画的主题,是十分真诚的。古代有田园诗和山水画,那是一批从未摸过锄头的文人阶级远远看到的景象,忽略了乡村本身的价值,宣扬的是自己对名利的淡泊和隐居的快意;现代绘画也有将农民作为主体,作者带着哀其不幸的同情、怒其不争的愤慨,甚至是调侃、愚弄、嘲讽的情绪,不断暴露着农民的老实、空虚和小聪明,并以此为乐。父亲的画不是这样。父亲有着在乡村生活劳作的经历,对乡村的感情真实诚恳,他画得是内心深处熟悉、尊敬、眷恋和归属的土地。庄稼、野草、牛羊、镰刀、篮子,爸爸知道它们生长的规律或是使用的技巧,画起来自然倾注了情感,比如玉米果实根部与叶和秸秆的衔接、草篮子的编织、人物在背筐时自然舒服的姿态,都是画面细腻而精彩的趣味点。爸爸打破了中国画一向清幽淡雅“水墨为上”的习惯,大块地分割画面,使用了许多浓重的颜色,画面满当当,很丰富,在我看来是十分成功的尝试。几乎成为爸爸化身的农村小姑娘穿插于花草庄稼之间,朴实的花布衣服、朴实的愉悦表情,不自居高雅高深,不故作木讷深沉,给人以温暖愉快清纯向上的劳动气息与生活色调,表现的是一种现世的欢乐情绪,这与稚拙的农民画似乎有着情感上内在的沟通。
国画传统美感的表达,父亲并不想颠覆。如果说爸爸在对待乡土题材的感情上是一个创新,在这一点上便是一个继承。他是要表达美的情愫,虽然现实中那片土地上良田被征去盖了别墅和小商品批发市场,那些朴实农民的情感正一点点被城市化进程改变,爸爸虽深恶痛绝,却也只好忠于自己的诚实,反观于无奈的记忆。爸爸的画想表达记忆里乡村生活留给他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平实、纯真、干净、积极、豁达、诚挚,有些理想的完美主义,与中国画传统精神不谋而合。爸爸画里的农村小姑娘不是穿上蓝印花布的模特拿了姿势摆出来的,既不刻意粉饰,也不故意丑化扭曲,而是自然灵动的流露,这是传统的“魂魄”所在。图式、造型、线条、水墨、色彩,父亲继承了传统笔墨的诸多元素,包括尊重自然和自己独到感受而致力写生的严谨态度。明快多变的线型、温润的、洇染的墨韵、单纯和素雅的色彩,用以表现乡村枯荣寒暖的变化,的确十分相称。这是一幅感同身受的情景再现、是一组煞费苦心的画面经营、一种真挚诚恳的感情诉说、一段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也未尝不是一回温馨快慰的再现与创造之旅。
至于父亲的画的时代感,我的确不好做怎样的夸奖。时代感、传统精神与作者内心情感,三者实在难以顾全。父亲借鉴了大量国内外现当代艺术,最后仍旧回归于一种怀旧式的表现,这不是盲从跟风,也不是无奈的屈就,而是他自己做出的审慎取舍。如果把爸爸的画拉进美术史,归类于绝对的传统和现代,他都不是,他应当是有着自己独特定位的。我想父亲起码做到了传统与内心的调和,这种调和不是刻意和生硬地“求”来的,而是积淀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遇”到的。他的探索尝试与创作中,表里如一,抛弃了迎合的压力,享受了诚实的快乐。
我从小到大,一直保留着与爸爸频繁、直接、亲密的交流,直到现在来到北京,上了大学,仍然每晚通一通电话,聊聊我在课堂画室里的表现、老师的评价和观点、新看到的展览、电影、话剧、讲座……说说自己的想法,听听爸爸的意见。我们俩很像,近乎是全面的遗传,交谈里很容易出现契合点,我想我们只是年龄与生活时代的差别,如果爸爸生于我这个时代,应当也会与我的看法一致。然而我们毕竟是两代人,我听外国人的讲座,上着留法、留美、留俄的海归老师的课,看“酒厂”和“798”的现当代艺术,这与爸爸的知识结构是有差别的。我不想让爸爸停留在自己的年代,也不希望所谓“代沟”的出现,我希望自己的经历与思想能够为他提供借鉴和补充,这是我“孝敬”的一种方式吧。许多家庭只是维持一种血缘上的关系,我与爸爸“同道”又不完全“同行”,保持着精神的血缘联系,这是我们的财富。
作者简介:
张小雨,祖籍山东省广饶县,1986年4月生于济南,就读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作品《扶桑之韵》、《声韵清远》、《书法》等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收藏,获清华学通社“优秀记者”、“最佳新闻”奖,获清华大学一等奖学金。绘画20余幅参加全国性画展,获得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少儿书画一等奖”、“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全国书画展”优秀奖及其他全国级金、银、铜奖。作文30余篇发表于《中国儿童报》、《美文》等报刊,获得中国教育学会等颁发的“中国青少年文化艺术人才奖”、“‘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比赛二等奖”等奖励。2004年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专著《小雨·小语》,收入于中国超星数字图书库。合作出版《坡上行》、《人物速写举要》、《人物局部速写举要》(山东)、《人物速写》(湖北)等画集、专著、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