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洪源偶识于齐鲁大地,乍见即为他热烈而豪放的个性所感染,而当他将多种画集呈于我眼前时,又生出几分惊讶。我对他讲,你的山水画到这一水准,有相当的功底,又具有不俗的格调,在当今中青年画家群体中,可谓手眼不凡。继而在与他进一步交往中,得知他曾毕业于专业美术学院,后来又进中央美院进修,得诸位名师指点,遂画法大进,作品曾多次参加全国和省级美展,并为国内外收藏机构所购雅藏,且受到画坛同道的瞩目和好评,乃皆在情理之中矣。
洪源的气质明显属于北方,然究其画法,却具南方的风调。当今画坛的北方中青年画家,大都是山水取象雄浑,落笔沉厚,构图繁密,累累层叠,而洪源的山水虽在外在形貌上与上述画家有相通之处,但其笔墨表达却灵动松略、任心纵逸,一派自在洒落的南方韵致。据洪源自述,他对宋代画迹及清人弘仁、龚贤均作过一番研习,但在我看来,他的笔墨行腔和造型方式乃更近于石涛和石溪,尤其是石涛那种纵肆排戛的笔意在他的山水营构中似乎得到更多的应和与表露。当然正如通常所认为的那样,传统只是一种资源,真正的艺术家在吸收这一资源时都不应为其所束缚,为了达到审美创造的境界,任何资源都必须服从画家自由性情的逻辑。在这一点上,张洪源乃是十分自然地达到的,究其缘由,可能是他对于传统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因而从中脱颖而出就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更重要的是,在研习传统和注重个性抒发上,洪源大约比较偏于后者,尽管这两者并不绝对构成一种矛盾关系——然而,一旦矛盾产生,个性抒发乃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
与当今画坛不少中青年画家相类,张洪源的山水在笔墨语言和造型、构图上已然初步形成了一种样式。在我看来,对于不少人而言,这种样式,从小处讲,就是一种套路;从大处看,则是一种风格彰显。所谓套路,即不管何种真山真水,皆以某种相对类型化的语言形式表现之;而所谓风格则要提升一步,它在描绘自然山水时往往透发出画家的个性倾向。一种风格往往也具有某种套路,从笔墨到造型都具有某种特定的样式,但风格的意蕴是大于套路的,套路还是某种形式的东西,而风格却是一种闪耀着精神内涵的审美形态,由风格所统摄的套路也会自然提升到这一审美形态上来。从另一种意义上看,套路往往可以通过画坛时风的传移摹写而习得,而风格则需要长期积累后而自然涌现。一个想获取大成就的艺术家不应沉溺于某种套路中,而应向风格境界迈进。应当说,洪源的山水正朝着风格境界走去,尽管他的有些作品还不免带有套路的痕迹。但我相信他那豪放的个性会在日后的风格创造中进一步显露出来。
洪源的山水设色淡雅而以水墨为主。我们看到,在他的山水语言构造中,“水”的运用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正因为注重并善于用“水”,所以他的山水总是墨色烂漫、意象迷朦。唐代张彦远曾说,运墨而五色具。“墨”之所以能够造成丰富的色感,正赖于“水”的渗透和调和。换言之,由于“水”的作用,单纯的“墨”才会产生一种新的表现力。张洪源与我交流过关于“墨分五色”的看法,这表明他对这一绘画传统和技法的了解。但其实他主要是在绘画实践中逐步探索和掌握了这一“水”、“墨”之妙用的。不仅远山以“水”“墨”表之,而且近景山石、坡峰亦以“水”“墨”化之、融之,从而产生一种■缊连绵、物象混融的美感。由于他善用“高远”章法,因而画面山峦参差,结构交错,弄不好就会失之散乱,然却在“水”“墨”的笼罩中使之呈现为一个气脉连络的整体。石涛就曾说过,表现山川多样变化的“生活”形态可由“笔”来承担,而要画面做到浑然统一的“蒙养”状态,非“墨”则无以实现,在这方面,可见洪源与古人乃是相通的。
洪源不仅长于山水,而且还善绘人物。尽管还不像山水那样的富于个性特点,但其人物造型以及体积、明暗光影的手法,可以见出他在西画(素描)方面的功底。人们还可以看到,他还将这种西画表现手法进一步巧妙地运用到山水创作中——山坡、山石的体积以及山峦之间的转折和起伏关系亦采用了(往往用墨的铺染)西画明暗之法来加以强调,这种强调并没有损害中国画固有的格调和韵味,而是丰富了中国画的语言形态。
近来我一直认为,中国画要想获得更大的成就,就必须在一个时期内重新回到传统,在传统中去吸纳那些可以强固我们笔墨内涵的审美因素,一些具有个性气质的画家,更用不着担心被传统所窒息。我想对于洪源而言,亦复如此。而实际上,传统对于涵养一个人的心态,磨砺、修润一个人的个性,乃至丰富和拓展画家既定的语言形态都能发挥着其他方式无法实现的作用。而且我已注意到,当今画坛已有不少中青年画家在研习、探究传统的笔墨和审美意趣方面达到了一定的深度,他们的艺术个性并没有为传统所消蚀,相反倒是得到很好的滋养,他们的绘画语言构造和现有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托传统而建立的。我从他们的努力中不仅看到了传统的内在价值,而且还感受到了中国画发展的新的希望——这是中国画坛正在崛起的新的生力军,而张洪源无疑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