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初秋,画家周尊城突然来电话了,称今年创作了一批鸿幅巨作的新水墨,起初对此置若罔闻。他是著名冰雪山水画家于志学的入室大弟子,长期跟随于先生研习冰雪山水和人物画。我历来主张跟随名师学的是艺术精神,不太赞成用老师的语言叙述自己的“样式”,直至他将这批原作展开时,大有刮目相待了。
缘何刮目相待?是这些新作品用纯水墨的语言构筑了画史上极少有人描绘的“喜马拉雅山脉”的宏伟景观。“喜马拉雅山”位于西藏高原的南侧,是一条连接东西并有数座平行山脉所组成,有着规模巨大的现代冰川、冰斗、角峰、刀脊等地质构造。主峰“珠穆朗玛”山顶上终年席片大雪,冰挂盘岩。由于恶劣的气候及山势的险峻,尽管它高耸在人心中,屹立在苍穹的蓝天下,但人们还是畏惧它,唯恐被藏北的狂风裹卷着沙暴所撕裂,在深不可测的峡谷中被雪崩掩埋,不愿意用生命的代价换取艺术探险。因此,古代未有人画过,当代也极少有人涉及。周尊城选择了“珠穆朗玛”,既是一种艺术追求,也是一种探险,要想在渺无人烟、冰冻寒冷的沙漠化地带作数次考察写生,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挑战。但艺术可贵之处即在于敢画常人所不能见之景,也许通过反复的艺术探索,正是确立自己新风格的契机。
应该说,周尊城过去画的冰雪山水及人物画,有着清秀、飘逸、晶莹、明朗的特点,并能用独特的绘画语言,表现出北国林海雪原旖旎的景色。不过,倘若继续这样画下去,未来的发展则有明显的不足,一是太靠近老师的“样式”,一是只注重优雅而缺乏壮美。当然,优雅也是艺术审美的一个价值取向,但人的性格与气质,毕竟决定绘画的走向。正如他自己所叙述的那样,我性格属虎,冥冥中有傲叫山林之浩气,故在2001年开始就多次深入青藏高原。走近珠峰是在一个接近午夜零时到达海拔5200米的国际登山宿营地,沿途饥饿寒冷,严重缺氧,险象环生。当天边透出第一缕晨曦,巨大的天幕徐徐拉开时,一个顶天立地的山峰呈现在眼前,这就是梦寐以求见到的“珠穆朗玛峰”,终于在大自然中找到自己的母亲——与自己艺术生命血肉相连的山水。但见峰顶赤岩如血,盘石峥嵘似猛士,搏大风怒吼犹闻燕赵狂歌。很明显,他深爱上珠峰,爱上了“神女”,要为之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生命。
如果说周尊城冰雪山水和人物还带有明显的老师语言特征,那么,这批山水画新作就基本脱离了原有的艺术语言符号,更偏重于自身语言的重建。那种旖旎迷人的冰雪世界成为记忆中的晨曲,在这里化为重如沉雷的浑茫,把冰雪中最常见矾水留白删去,代替它的是淡墨或灰墨,不着意近景树木、中景湖面、远景青山那种平远法所具有的纵深感,而更强化于画面的视觉感受性,把山石结构整体化、印象化、模糊化,作为一种有形或无形融入其中。黑夜般幽邃中闪耀着白色的晶莹,竟显得那么亮眼,充满着磅礴、恢宏、大气流贯,给人以强烈的撼动。
周尊城这批山水画新作,可称之为极地山水,就是对珠峰的有着新的艺术追求。在表现方法上,并未采取肌理、拓印、喷洒等制作性,而是十分重视笔墨,所画的山水石既有阔笔写意,也有中锋行笔,追求“生死刚正谓之骨”(荆浩语)般的线条,倾向于拙、厚、圆,皴法多用点皴,积点成面,且层层堆积,山石结构十分厚实,又不呆滞、不死结、不沉闷。画面单纯中丰富,丰富中呈现气势。作品继承了传统山水画用笔用墨的方法,又进行了一些抽离与放大。
周尊城这批山水画新作有一个主要特征,即是用水墨雕塑夜色下的“珠穆朗玛”,所体现的是深沉理性又略带狂热。深沉的理性是指画幅中有着沉雄,狂热是情感的倾泄,作品有些晦暗、动荡,甚至有些神秘与诡异,大大超出了常见的视觉范畴。应当说,随着现代社会功名利碌、实用主义的极度膨胀,多数画家画的是市场取好的东西。但搞艺术不能仅仅为了市场,艺术有它自身所独有的精神。所以说,哲学家希望画家以艺术的方式呈现自然的奥秘,探险家则以行为的方式揭开自然的奥秘。说周尊城“艺术探索”不过分,因为他已发掘了对“珠穆朗玛”这冰山雪水不可抗拒的美,在他这批作品中,已强烈感觉到精神的可贵。
当然,需要赘言的是,周尊城这批山水画新作只是一个起点,也意味着需要更多完善的地方。譬如,作品画面的结构还是显得有些零碎,线条的独立性能否强化些,墨色的变化更丰富些,在作品的构图上能否再奇特些等等。更希望的是进一步对珠峰及其相邻的山脉地带写生与考察,增强作品内聚力与感染力。我想,以周尊城的执着,作品进一步成熟应当是指日可待。
2008年初冬于北京罗马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