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我问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5岁时父亲亡故，他在家是老小，上有一哥两姐。哥是有名的老实人，也是位民间画家，对他的影响很大。他说：“我的妈妈活到80多岁，对孩子，对所有的亲朋乡邻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发过火，连句气话也没有，一辈子呀，不知她为什么能做到那样？她没上过学却能读《潮汕歌册》，那是一种很典型的民间文化。母亲一辈子恬静、好学、勤劳朴实的禀赋给予我的影响太深刻了！”

　　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贷篇第十七》）从杜应强身上，我们看到了这样的仁者风范。同样，宽厚、宁静、和煦，也是其作品的特质，是此种风范、心境的流露。

　　杜应强画榕树并非一枝独秀。他擅长描绘潮汕的自然风光。除了榕树，他也画鸥鸟戏水，滩涂苇丛，山崖杂树，闲花野草，山溪湾塘，小桥流水，洼里人家……凡潮汕所有，内心所爱，没有他画不到的景致，那红通通的火样树冠，黄灿灿的早春树木，紫莹莹的秋林美景，那如同波涌浪掀般澹然荡动着的山川远眺等，他都画，都很美，朋友们都喜欢。他画得那般畅扬自如，节律明快，流光溢彩，那般青春年少般焕发蓬勃朝气，没人会把那些画同他的年纪联系在一起，他真是越画越年轻——用画笔找回年轻，留住年轻。

　　他的擅画源于对家乡的爱，对绘画的爱，只要能画画，这天就快乐，什么应酬呀，外出呀，饭局呀，所有这些都跟他关系不大。他生而爱绘画，生而爱家园，唯有画能把爱献给大家。他也苦恼，总想着快点把潮汕画完了好画泉州、画苏州，最好还能去画美洲、画澳洲。国内不说了，海外他喜欢法兰西那样的风光，丘吉尔那样的人物，车过大不列颠一处广场，见到丘吉尔雕像，赶忙掏相机却已擦肩而过，只把印象留在记忆里。人生苦短，时光有限，想画可画之物、之景实在太多了！越画想法越多，眼前全是景色，也所以迄今连潮汕还没能画完。他也担心长期偏居一隅，难免信息闭塞，故常年订阅16种书报。其中，《诗刊》始订于1956年，至今不曾中断。

　　榕树毕竟是杜画的重点、亮点，由面到点，由量到质，点面结合，互为因果。他画活了榕树，不仅形式美，构图美，且最擅补景，将榕树放在不同的环境下加以表现，以此实现艺术美与生活美的和谐统一。在遮天蔽日般的榕荫下，或是水乡人家，或是鹅群篱笆，或是少女浣纱，无不恰到好处。最常见、最典型的补景当首推画牛。他把牛画得很小，以此衬托榕树的高大。牛虽小而力求造型准确，用笔简练而精于刻画，终成点睛之笔。爱屋及乌，爱榕及牛乎？我不知他之初衷缘何？但知他在不知不觉中历数十年之功，居然藏“牛”达600匹之多——有铜牛、铁牛；有瓷牛、玉牛；有木牛、石牛；有国产牛、有进口牛；有重达百斤的大牛，也有小如弹丸的袖珍牛……既有如此收藏也便不难解释其画牛之工，缘何笔精墨妙。

　　杜应强画榕树自成一家。榕树并非潮汕特产，画榕者也并非杜应强一人。你也画，不会像他画得那样专注、投入，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你能画，不会像他那样画来千姿百态、妙处横生，春夏秋冬四季，从早到晚各异，他画活了榕树在不同时空、不同环境下的容貌特征，大美天成。他画榕，着力于抒怀自然，放歌生命，画生命的张力、坚韧、挺拔和包容；画生命的美感、质感、释放性，蓬蓬勃勃，从容大气，历经风雨愈显英雄本色，根深叶茂方可庇护一方。他画榕树，致力于笔墨效果，寻求开发、创新的可能性。榕树粗壮的树干极富变化，极具形式美，也就为从中找笔墨、找感觉、找变化提供了可能性。他画没骨，虚实结合；他画写实，行笔老辣拙朴。他独创“水墨渗化装饰法”（笔者杜撰之称），抓住作画过程中稍纵即逝的瞬间效果、笔致墨韵，不断地总结摸索，找出规律，完善提高，最终将偶然的亮点放大成一幅完整的作品，确立了杜画的鲜明风格。

　　在研究立体感的时候，需要强调墨色的浓淡变化，用素描的方法不行，过于呆滞僵硬。充分强调光感、用色也不行，画出来太假，矫情造作，少了中国画应有的水墨味道。现在好了，不经意间发现一道白线，在墨色的边缘有一道水痕，可与榕树的气根、纹理相通，富于变化。他抓住这一发现，一画再画，既趋向传统水墨之意境美，又融入现代装饰性，将自然美与情趣化融为一体、创作出全新的榕树画。

　　然后，他再行梳理，将不同构图、内容、画法重组，强化个人面貌，实现风格完善。画到现在50年了，快呀！笔墨功夫不外乎量的积累和从积累中提炼出的独特，也即“功到自然成”。如今他画榕树，可以竖着画、横着画，也可以倒着画。画从心出，笔随性情，怎么着都有。一张画画到半截，突发奇想改变既定构图，颠倒过来画，反而顿生妙处，也平添了作画的乐趣。交谈中，得知他计划再作一长卷百榕图，不失为数十年画榕之小结。真可谓：

　　建榕园，绘长卷，

　　杜公焉得晚年闲？

　　不愁画榕一千树，

　　人生本当三百年。

　　我今访得岭东客，

　　信他终将一神仙。

　　■吴 杨

　　岭东潮汕民风淳朴，世代流行榕树崇拜，祠前、村口多见大榕树，遮天蔽日般庇护一方水土。杜应强习画离不开环境陶冶，画榕树贯穿其成长历程。这个过程又分两个阶段，前期以版画为主，后期转向国画创作。1954年他发表以榕树为题材的版画作品，此后一发不可收，陆续创作、发表作品300多幅，成为版画界颇有影响的人物。在转向国画之后，版画上练就的刀功不失为一种优势，有助于笔墨强势，力透纸背般表现千年古榕的沧桑感，在劲拔中追求朗润，于立体中强化张力，最终形成杜家榕树的特质：水墨淋漓，技法精到，经纬纵横，通达四野，兼具了艺术水准与大众化审美的一致性，专家赞许，藏家认可，老百姓看了更是喜欢。一次画展上，工作人员发现一位女教师带着孩子看展，连看两天，驻足在榕树画前久久不肯离去，这孩子非常喜欢画画，母子俩非常喜欢这些榕树画，可惜妈妈却没钱买一幅。杜应强得知后连夜赶画了一幅榕树画送与她们母子。

　　杜应强画榕树奇事频仍。香港一家画廊常年经营他的作品，十多年来不曾间断，作品取回去挂起来就能卖掉，潮汕籍的乡党喜欢，岛内外的华人喜欢，外国朋友也喜欢，沙特王子就曾买过4幅榕树画，画面以榕树为主间以花树点缀，绿则通透，红则灿烂，线条畅舒，墨色互映，极具观赏性、现代感，而为海内外朋友所喜欢，赢得广泛赞誉。

　　我读《杜应强画集》。但见他画独树成林，墨韵流动如同仙子们翩然起舞；他画一种好心情，如同春风般尽情吐呐；他画着天地大美，愿和谐的精神无处不在……我每每去他府上拜访，总能拎回一兜画集，出版于中国香港、新加坡等地，极为精美，多为展品的结集。多年来他频频应邀赴东南亚等地办展、义卖，向当地慈善机构捐赠上百万善款，一如榕树的品格，乐于奉献绿荫，以其善行美德及画的润含春风般，彰显我华夏文人应有的品行和作为。他近期应邀到新加坡办展，承办方取走展品回去筹备，装裱期间即被藏家买走近半，被迫推迟展期，我去拜访时，他正忙于补画。其时室外雨过天晴，室内插花飘香。他再忙总不失一贯的敦厚热忱，正是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此番我照例拎回一兜画集，其中一本特别有趣，出版者乃海外一位房地产商，当一片别墅落成之际，他通过画商定购了128幅杜画，结集出版。他买这么多画干什么？却原来为着卖房，每幢别墅搭配2本画册2幅画，竟成售房亮点，别墅尚未建成已经全部售罄。

　　杜应强画榕树专心致志。1980年，汕头市委下文成立汕头画院，杜应强奉调为专职画家，随后出任院长。此前，他曾在汕头日报任职20余年，遍访潮汕大地的山山水水。潮汕是有名的侨乡，又是文化之乡、书画之乡，广东画坛许多名家出自潮汕，并向国内外输送了许多这方面的人才。杜应强扎根潮汕，有榕树的挽留，亦是性情使然。我去拜访或是电话中交谈，常听他说的一句话是：“有书读、能画画就行了！”生活中的他只有此种愿望，而潮汕恰好给了他，给他一方沃土，林林总总的榕树；给他亲朋故旧，融融洽洽的人际环境；给他一间画室，每日里窗明几净说不尽的好心情。

　　他的画室是我见过的最整洁、最雅逸的画室之一，永远都是一尘不染，井然有序，长年摆放着时令鲜花，优雅、洁净同他的画风相一致，也是他做事的一贯作风。他谦和低调，淡泊简朴，少见的高洁、专注，除了画，全无其他“功夫”。“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老子·十九章》）老子说，心地单纯，品行淳厚，少有私心杂欲，从不投机取巧，因而无所忧虑。老子又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杜应强抱笃守定，淡泊名利，专注于画，应验了一句行话，“画家要靠作品说话。”榕树的根性也是他的根性，静得下来坐得住，所以成就特别大。

　　杜应强画榕树是爱的结晶。他早年家住澄海，父亲过早病逝，大他14岁的兄长协助母亲支撑家业，兄长教书、习画，空闲时莳花弄草，栽培榕树盆景。兄以其爱好影响了杜应强，如今他的画室为巨大的室外阳台所环绕，用以摆放盆景，栽种花木。一些榕树盆景已经跟随他半个多世纪了。榕树的树干生枝，枝生气根，气根垂而落地，触及泥土后会再生成树干，干再生枝，周而复始，独木可以成林，即便一株盆景同样可展示此种特征，生机勃勃，千姿百态。紧靠门庭处摆放着两株盆景“合欢树”，一盆栽下两苗，将苗木的树皮刺破，两相融合，你拥我抱般长在一起，继而垂下气根，环绕簇拥，犹若一群儿女，那是榕的欢乐。

　　前年我去府上拜访时，他曾透露想在郊外选块山地种植榕树，以助画兴。今年夏季再去，得知设想成真，地也租了，树也种了，今年春天种树200多棵。树龄长达半个世纪的大树买一棵要上万元。也有几千元的，几百元的不等，主要看品种、外观，树形要好，要有特色，便于入画。以这样一些标准四处找寻，看好了买下来，采挖、搬运、栽种，忙了一春天。他说，今年雨水多，我一见下雨就高兴，栽下的树都活了，眼瞅着发芽了、长叶了，都活了，一见特别快乐。朋友去看，以为山上原来就有这些树，哪知是新栽的。原来确实有一些果树，有荔枝、桂圆、杨梅、杨桃，还有百年橄榄树，有二层楼那么高。果熟季节，邀了亲朋好友去玩赏，铺一块布料在树下，一打一兜果，多得吃不完。哎呀，那种欢乐！

　　榕园里不仅种了树，而且建起了小画室，可在园内作画了。而后再行规划，相信会越来越美。杜应强一生辛劳结出的果实犹如橄榄、桂圆、琵琶果。他，及其家庭和睦，恬淡闲静，洽洽融融，为各方来客所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