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代艺术发韧的上世纪80年代,西班牙当代艺术大师塔皮埃斯的作品便引起广泛关注。他大胆、新奇而具有原创性的表现手法和形式感,让中国美术界耳目一新,对当时的一些青年艺术家的探索与创新意识,产生过不小的影响。
提到塔皮埃斯这个名字,就不得不提“材料绘画”和“东方哲学”这两个名词。他的材料表现和思想深度紧密相连,试图将人们从传统绘画形式与语言中唤醒,从不断重复麻木的所谓现代生活中唤醒,教会人们用一种新的艺术角度观察生活,继而用一种新的艺术态度整合生活。
作为非学院专业出身或者说半路起家的塔皮埃斯,对此独有钟情且别开生面。塔皮埃斯绘画的重要特点,在于他对各种非绘画性材料(包括沙、土及生活用品等)的创造性开发与运用,乃至使用让人意想不到的生活用品使之成为艺术品的合理组成部分,不断拓展其绘画语言。虽然这并非塔皮埃斯的首创,也不是最标新立异的,但他的作品确实为当时那些想要创新油画发展道路的人们大开眼界。有趣的是,人们还在这位西班牙画家用综合材料和现代思维创作的画中,看到了东方审美与哲思的影子,很有些中国水墨的意韵。
在领略塔皮埃斯独到深入的形式追求的同时,人们对塔皮埃斯的创作态度也颇为感动而得以教益。诚实地面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不追求刻意的崇高;转换话语,落于日常,视艺术为生活,化生活为艺术——可谓典型的塔皮埃斯的艺术精神和人本风格。这种创作态度,使得他生活中每一个最平凡的事物,都有可能变成创作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塔皮埃斯曾经在几个月里每天收集自己剃下的胡须短髭,用以创作一幅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由以上因素所决定,从一开始,塔皮埃斯的作品就偏好于抽象的表现。不但因材料的“实在”而致“返虚入浑”,画面中常常出现的一些符号:猫、眼睛、耳朵、嘴、手、脚、箭头……等等,也使作品充满形而上的联想与意味。这些符号无一不隐含着画家内在的心理、意绪与精神世界。当然也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塔皮埃斯少年时期曾患上严重的肺病,大夫建议他做瑜伽来辅助治疗。结果他不仅对印度的佛学产生兴趣,还发现了家中的一些中国书籍。生病期间的静养、读书,让他对来自东方的哲学思考和审美取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塔皮埃斯自己就曾用《道德经》诠释自己的作品:“融合于灰尘(“同其尘,是谓玄同”·老子语),这就是深沉的一致性,也就是说,人类与自然物间具有深刻的内在统一。” 他的画面上经常反复出现的眼睛、耳朵、嘴这些符号,就是他打坐参禅时精神状态和心灵所得的抽象表现。
以“85’新潮”为标志的上世纪80 年代的中国艺术,在受到各种外来文化和艺术形态的冲击与影响下,开始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变革期,各种新的艺术形式都出现了。对此,美术界至今还不乏津津乐道者,但同时反思与批判的声音也一直没断过。这些反思与批判并非全无道理,尤以 “摹仿”、“抄袭”之说吓退了不少追随者,却也把另一些有胆识的青年艺术家的“胃口”吊了起来。结果,那些坚持下来的,都在20年后的今天占据了中国艺术的一席之地。而当时,几乎所有的实践者,都在寻求从国外抽象作品或综合材料艺术作品中,汲取其精神内涵和创作原动力,探讨如何能把因为不理解造成的表面“摹仿”和“抄袭”变成化为我用的学习与借鉴,进而推出我们自己的、中国风格的当代艺术。在这种情况下,塔皮埃斯的作品无疑具有更多吸引力和启发性。
读塔皮埃斯的作品,人们首先被其作品的形式感所吸引:画幅大而厚重,标志性的符号运用,点、线、面构成的抽象美感,引导人们在观画的同时,得到心灵的净化:材料并不浮躁,符号也不是空穴来风,色彩更是锦上添花;每一种材料的质感和色彩都带着它固有的物理属性,并在画面中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还有故意显示出的“人为破坏”的痕迹,也成为画面有机的组成部分。材料、符号以及各种刮痕,都和画面构成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是画家对他内心世界的精微表达。尤其是他的绘画语言中,不时渗透出的东方意味,与我们本源性的审美感受颇为亲和,更能启发中国画家对西方艺术如何本土内化的思考与探求。
塔皮埃斯曾经这样说过“……但是,就绘画领域而言,无疑是东方给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榜样。” 身为一个中国人,我们拥有得天独厚的历史文化渊源,中国文化传统中博大精深的内涵,需要每个人尤其是艺术家不断去充分把握和分辨,以运用于新的创造。这是当代中国艺术家们赖以自信的精神资源。而从技艺层面来说,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动力在于对新材料的发掘与运用,这似乎一直是我们的“软肋”。虽然,经历30年改革开放的时间,我们在重新找回并坚定自己的民族性同时,也了解并掌握了不少西方当代艺术新的绘画语言与技巧,但总体来看,还是缺乏来自我们自身生命体验与语言体验的创造,未全然脱离“投影”与“仿写”的阴影。正是在这里,重读塔皮埃斯,重新理解他融合东西方精神的创作态度与不拘一格的形式追求,或许对当下的中国艺术发展,尤其是中国油画的创新进程,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