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书法生活!
书法史告诉我们:书如其人,“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见,书法这个存在就是人的存在的一种方式。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自古以来,书法就是人们用文字做事的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它既是占有生活、创造生活的一种生产方式;也是马克思所说的“掌握世界”的一种“艺术的”方式。书法对生活的占有、创造,就是人们对当下这段生活的担当、烦恼、经历、奋斗、感受、理解、思考、倾诉、希望,就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人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展示、穿越,也是对人的存在价值与意义的探问和证明。“你除掉你的生活之外,更无别的”。除了生活,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称“道”,值得我们命笔呢?除了人的存在价值,还有什么值得书法探问和证明呢?毫无疑问,重要的不是书法,重要的是追问什么书法和书法什么?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话语的年代。重要的不是胶柱鼓瑟的“传统”和见仁见智的“现代”,而是要看书法文本提出了什么当代现实的问题,启开了怎样的文化可能性?没有生活就没有书法。一切书法的问题都应该围绕人的生活和生活中的感觉、感受、感动来考虑,来展开。谁如果背离了自己的生活,放弃了对当下感性生活的直接接触、直接体验、直接反思、直接记录,或者企图超越自己的生活,都谈不上书法创造。
可是,我们的书法与生活已经久违了,我们的书法家早已认不得自己的生活了。尤其是近百年来,我们这个民族所经历的那惊心动魄的灾难、屈辱、挣扎、反抗,那历经沧桑巨变、悲欢离合、翻身解放、改革开放的风风雨雨,那充滿血与火,饱沾酸甜苦辣、可歌可泣、轰轰烈烈的“实际生活过程”,在书法中却统统被“屏蔽”了,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已经造成了文化意义(包括历史的、美学的)的巨大遗失!真实的生活被各种不着边际的陈词滥调遮蔽着、抑制着,竟成了书法的盲点!!书法家们面对活生生的生活却束手无策,只能在愚昧、迟钝和空想的状态中,一味信马由缰地以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意识、同样的品位集体分享着、复制着“超越时间之外,超越感觉之外的‘方外’或他界”的东西,终于走进了不关痛痒、生吞活剥的死胡同。可不是,95%以上当代书法作品共同的为了把玩的消费型存在方式,共同的轻视现实的转手式(抄书)“创作方法”、思维模式、艺术趣味,足以证明中国书法已经集体陷进了历史上罕见的,比“馆阁体”更加庸俗、更加空洞、更加颓败、更加糟糕、更加没有出息的伪书法“文抄体”泥沼!!在我看来,以抄书作为“创作”的一种伪书法方式、伪书法形态,尽管有的表面上的确功力不凡、神采奕奕,但本质上都是“文抄体”。现在文抄体到处泛滥,所谓的“书法热”其实就是“文抄体热”。如果不文过饰非,将这个起于叙事最后演变成抄书的特殊的历史阶段称为“文抄体时期”一点也不过分。看起来,文抄体拟似书法,其实不是书法。首先,文抄体不多不少具备原本不可更改的全部要素与结构特征,它的实质部分就是原本的实质部分。文抄体在发表、展览、获奖、阐释、评论、提起时都没有自己的标题(无名)称呼,极其荒谬。无论从题材、主题、句法和阅读序列的相同,甚至直接以原本的标题为标题,还是从文字符号以及话语意义的一致,都只能确定文抄体是原始文本的手抄本。文抄体依赖某个原本为脚本生存,它舍本逐末,缺乏创作意识与起码的创作机制,不是在特定时间空间中的独特存在,不是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活动,也不符合国家著作权法实施细则中关于“创作”和“作品”的定义,因而没有成为“作品”的合法性和独立地位。文抄体的所有话语都是不在场的谎言,只是某种“消费符号”的幻影。当人们自得其乐地操作或消费、把玩、展示文抄体这种“书法”时,早已忘记了书法创作的原初动机。不难看出,这种被动抄录,窘迫、僵化的空心书法只能导致人们忽略更为广阔的感性的生存空间,人们的感性长期被封闭在固定的模式与定型的“脚本”之中,没有对当代生活的感觉和感受,没有对人类生存现状和未来命运的关怀与追问,跟历史发展进程严重错位,删除了整整一个时代的信息和意义,它的“前结构”必然对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生命形成一种遮蔽、抑制,让人们遗忘了自身的存在,尘世和生命被彻底否定了。在那里,一切都被设置好了,无需也无法进行意义的思考与追问。与此同时,文抄体也扼杀了书法家自己的创造智慧与才能,某种投机取巧的符号复制成了当代书法家们最基本的生命冲动、生存体验和身份认同的方式,书法的文化精神让位于当下消费对感官的满足与对欲望、对虚荣心的追逐,充其量只是一个可怜的“应声虫”而已。文抄体虽然顾盼多情,却不存在!说穿了它不过是一个幻想中的现实,无情世界的感情,没有意义的意义,没有精神支柱的精神,没有价值判断的选择,只有虚无!再说,“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但文化不是能写多少字,能读多少书,能抄多少诗文,也不是能够文绉绉地高谈阔论而已。文化就是开化。文化就是关乎人的生活、人的生存与发展的一切。文化意味着不断提问,让人的本质力量得到自由地发挥和全面地发展,使人的生活和人的存在不断进化,不断“升级”,不断升华。文化不是一个空洞的名词,讲文化就不能不讲文化针对性和文化可能性。从来没有与人的生活无关的文化。十分遗憾,现在的文抄体却没有文化含量,没有文化针对性和文化可能性,没有人的生存、人的发展,没有掌握,没有担当,没有证明,当然也没有“艺术”,谈不上“一种具有生命意义的表达,一种对生存中巨大努力的激励”。这个在历史上曾经一度辉煌过的书法如今已经沦落为一种荒诞无稽的文字游戏和哗众取宠的花拳绣腿!于是,我们的书法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就出现了一个轻视现实的真空地带,历史在此被拦腰截断,居然滋生出文抄体这样一种交织着狂妄与自卑、虚荣与虛无的畸形文化!难道现在的书法与书法家们只能做旧世界的“应声虫”,只能成天像阿Q那样心满意足地叨咕并陶醉在“先前阔”的幻觉中而已吗?
书(書)者,用笔(聿)说话(曰)也。书法是一种对话。书法家们为什么不能跟眼前的生活世界及周围熟悉的人们对话,偏偏要“思接千载”、“与古为徒”,跟根本看不见、遇不到的“幽灵”或“世外高人”对话,其实是自言自语呢?不错,古代经典作品可以抄写,可以模仿,我们也需要学习的范本。但是对不起,现在早已不是学习的问题,而是创作!鲁迅先生早就指出:“依傍与模仿,决不能产生真艺术。”文抄体能成为“真艺术”么?真正的书法是一种只受本身的逻辑支配的创造,而不是受别的“本本”或者某种教条支配的抄写与模仿。真正的书法创造应该打开我们自己的思维,打开自己的生命,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迫切需要用书法来“如也,舒也,著也,记也”,来记录、展示“社会在干什么”,来揭示“人怎样活着”;而不是抄书,不是蝇营狗苟,忙于转手贩卖古已有之的“精神粮食”。现在,千军万马齐上阵,都把仅仅抄写几句现成的古典诗文就当成自己的“书法创作”,就以为有了“文化”,实在是对“书法创作”和“文化”的亵渎!不管怎么说,文抄体永远只是一个“副本”,永远低于历史水平!连日本书法家内山雨海都能看出“今天出现了轻视自己,只流行技巧的‘书法的墮落的时代’”,这种书法“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了,“即使写得再高明,也比古人(古典)低劣”,可是我们的文化良知在哪里??一切抄本再好也只是一个抄本,一切模仿再好也只是一件赝品(或曰“山寨产品”),赝品和抄本能说明什么,能证明什么呢?就这样,书法家们硬是在醉生梦死、痴心妄想和互相心照不宣中聊以自慰、欺世盗名!中国书法硬是在一片虚无和迷狂中苟且偷安!!!记得潘天寿先生曾经告诫我们:“倘仍以旧时代之思想意识,从事创作,一味清高风雅,风花雪月,富贵利达,美人芳草,但求个人情趣之畅快一时,不但背时,实有违反人类造创艺术之本旨”,更何况这种不是自发的而是传抄的文抄体呢!普通山寨产品起码还有用场,这种扭曲了的“文化”、“艺术”难道不是虚伪的、无效的、错误的、荒谬的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活与期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焦点与主题。古代书法,都是过去某个历史阶段的经验,都不能代替当代中国经验,更不能规范现在和未来的书法创作。任何时代都不能指望复制历史上一度存在的东西,来牵强附会甚至文不对题地解释和证明当代人的生存问题与文化问题。封建社会专制制度与价值观念支配的文抄体怎么能展现现代人旺盛的生命力,怎么能调节、充实、满足现代人的精神生活,怎么能再支配先进的社会主义书法艺术的前进方向呢?博大乎?精深乎?创造乎?文化乎?人们就这样一天天在“你是风(疯)儿我是沙(傻)”的变态和病态中研究着,大赛着,狂欢着,推动着,得意着,书法就这样一天天扭曲着,堕落着!
大量文抄体泛滥的事实表明:书法已经终结!那个起于叙事最后演变成抄书的“文抄体时期”已经终结!历史上一个虚无的超大规模的“堂皇叙事”已经落下帷幕了!
是不是中国书法就没有希望呢?不是!书法的终结不过是中止一个无效而有毒的文化惯例。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这个与社会生活、人的生存息息相关的书法艺术必然会发生变化,产生质的飞跃。在前人说完了的地方,我们可以“接着讲”,而不是像文抄体那样“照着讲”。只有揭去“堂皇叙事”的沉重的遮蔽,新的生命、新的生活才能真正展开!正是文抄体及其配套理论的价值亏空、信仰迷失、思想狭隘、知识局限才为我们提供了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改写”书法、“改写”书法史的动机和契机。“停顿和倒退没有出路”。模仿恩格斯的口气说吧,我们要把文抄体夺去的内容——人的内容,不是什么神的内容——归还给人!中国书法必须面对我们自己生存的现实!中国书法必须走出“高贵”而危险的象牙塔,到人民中来,到社会生活的最底层,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转入当代文化语境,转向对当下社会现实的关注,在人民群众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进行书法创造!我们需要的新书法是立足现实,思考和回答与当代人生存发展密切相关的许多公共问题,“使人能够作为摆脱了幻想、具有理性的人来思想,来行动,来建立自己的现实性;使他能够围绕着自身和自己现实的太阳旋转”的文化形态。真正的书法精神最起码的原则和态度应当是对人的理解、承认、尊重,是对人的生存现状与前途命运以及生存环境的关怀和追问,是对自由创造的渴望。现在,书法的尴尬困境迫使我们要从“伪古典主义”与时尚书风的双重控制力量中解放出来,摆脱本不属于我们自己,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也本不属于书法艺术的文抄体的束缚与笼罩,努力追求生活过程中的新经验、新感觉、新感受,进行真正的书法创造,实现生命的真正价值。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指出:“在发展的进程中,以前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会成为不现实的,都会丧失自己的必然性、自己存在的权利、自己的合理性;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东西就会起来代替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中国书法再也不能陶醉在已经“成为不现实的”“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文抄体泥淖中妄自尊大了!我们必须创造一个新的书法系统,不然的话,我们免不了还是旧书法系统的奴隶。书法终结在哪里?终结在生活里!中国书法必须有新的出发点!现实的生活就是中国书法新的出发点!中国书法必须也一定能够找到切入现实生活的途径,让书法成为生活中的书法,从而与人的生存有机结合起来。莱辛说过:“帝王和英雄的名字能够使一个剧本显得壮丽和威风,却不能使它因此而感动人。那些处境和我们最相近的人的不幸必然能最深刻地打入我们灵魂深处。”不是过时的“本本”,不是“帝王和英雄的名字”,而是“那些处境和我们最相近的人的不幸”,而是真实的生活和斗争才能感动我们,影响我们,鼓舞我们,才能点燃我们创造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无愧于中华民族文化的现代书法艺术“灵感”的熊熊火焰,谱写中国书法的新篇章!中国书法正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一种新的,富有生命力的,现实的,代表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为人民所共享的,并且能够融入日常生活的现代书法必将起来代替文抄体这种“正在衰亡的现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