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当第一眼见到石开先生的篆刻作品时,那种神秘诡异、宇宙玄机的大气象,就把我一下子吸引了进去,憧思良久,方回得神来,后与之经常通信,先生也频有印蜕寄我。那时只羡其艺,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在艺术和生活面前,他都喜欢讲真话。先生自言:“——我虽是南方人,但有北方人性格,直率且好新奇,求异思维,外柔内刚,有时外也刚。反叛心理严重,但处世心理平衡,幽默之心常在,达观自信,偶尔玩世不恭,对艺术偏执而笃实,以理性、思辨左右感性的表达。”
1998年去北京看他,当我蛮有自信地展开近期印作,期盼他的褒奖时,“暴风雨”却来了,他批评得很直率,使我觉得无地自容。两周后,回头翻看我那些信心十足的“佳作”,确是有些不堪入目。我的大脑顿时明朗起来了,像用压力泵给狠狠冲洗了一遍,自此努力改进,并更加相信严师得益这一古训。
那年在淄博,他说:你年轻,应该去北京进修一下,那样我们离得近,可以常到我家坐坐。在老师、朋友们的帮助下,我实现了来京深造的梦想。恰巧,研究生院离石先生家只有步行15分钟的路程,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可以经常打搅他的机会。
社交场合先生喜欢谈艺,特别不喜欢虚应的客套,他说他受不了,如坐针毡。慢慢地我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喜欢跟他漫聊,以至有一回,几要起身告辞,他都笑呵呵地说:“再聊一会,再聊一会。”
先生有时很健谈,天南地北,引经据典,浓郁的福州口音增加了交流的风趣。他幽默自嘲,说到高兴处,他自己乐呵得不行,几次差点笑掉了假牙。
自从迁居北京,他鬻艺自给,相当认真,从来不给应酬作品,所以市场做得很稳固。他极少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伏案耕作。他几乎辞去了别人看来值得炫耀的所有头衔,无职一身轻,更有益于他全身心地置身于艺术。尽管这样,还是引来许多媒体的关注,有人说他是作秀高手,其实参与什么、谢绝什么,他很慎重,这是他的生存智慧。
先生不主张子女从艺,因为走这条路太难。他说科技发达的当代,随便做什么都比做艺术成功得快。
最近,先生眼底出血,正在休养,暂时不能刻印了。医生说这病不能着急,由此他的语速也慢了,好像苍老了不少,书法作品也能看出放慢了的节奏。他的字里行间越发散漫、老辣,还带着一股私塾的书卷气,张挂在房间里显现出浪漫的斯文。特别是压在边空的印章,使得形式感从整体到细节都消息丰厚、文质独特、伪造不得。他把书法比喻是自己的“心电图”, 这里的点画律动无处不是生命状态的消息。
于文,先生情怀绵密闲适,恰似三月细雨,情趣通俗又深切。其诗更见性情一斑,此录他自题《石开生肖词句印谱》七言诗六首如下:
敢移文履梦萧萧,活脱深沉若戏潮。
十二年光翻页过,白驹一刻系红绡。
能新能合两相难,架健装奇亦可看。
艺若风仪通气质,还缠身世共波澜。
小技神奇亦忽焉,我思物化愧牵缠。
寻章摘句忘将老,落齿风窗又少年。
过溪弃拐说传承,异想天开弥足称。
艺贵离群遗世独,偏颇深刻也高层。
游艺姑存游戏心,游心虫鸟细追寻。
风尘一路频相顾,风格如花顺手簪。
半续流风半怯情,忘机做极冀奇生。
自嘲印格合邪正,人戏无厘头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