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李苦禅先生诞辰110周年，经与李燕先生协商，纪念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苦禅先生的纪念展与长期陈列的齐白石先生的作品同时展出，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艺术活动，我想二位老人家在天之灵肯定是会非常高兴的。

　　记得我六岁时学画，父亲带我去苦禅先生家。苦禅先生把我抱到椅子上看他作画，然后还让我看李燕先生在上美院附中时画猴的速写，说：“能把猴画准了，其他都好掌握了。”他在为我画的课徒稿上题款：“我速写给明明看，为的是增他的胆量与魄力，但不以画法限其本能。”

　　从那时起，每年我都去给苦禅先生拜年，聆听他的教诲。他看我的书法，还查看字的背面，看看是否能力透纸背，是否用笔沉稳；他让我写《华山碑》；他教我画鸡、画鸟、画花与蔬果，如何从结构入手，整体观察，如何精练笔墨，说到兴头时，还给我唱上几句；他送给我陶鸡与陶马，告诉我造型的夸张与概括问题，这两个陶玩具及他给我画的课徒稿我至今还珍藏着。

　　1972年，我去看望苦老，他刚从“五七”干校回来。那时他刚可以画画，他还是那样谈笑风生。他十分关心我的学习情况，问我在工厂干活能否坚持画画，我回答一直在坚持画速写，他看着我会心地笑了。粉碎“四人帮”后，苦老的艺术焕发出了青春。他心情舒畅，尽情作画，艺术创作达到了他人生的高峰。但随之而来的是宾客的络绎不绝，我深知苦老的压力，不好多去打扰他，有时只是看望，小坐便离去。

　　1983年5月，我与梁长林到法国参加在巴黎举行的“中国青年美展”开幕式与艺术交流活动，意外遭遇车祸，梁长林去世。回京后不久又得知苦老去世。在追悼会上，李燕先生见到我说：“家父一直惦念着你，听说你遇险，他放心不下。”我听了十分感动，哭了很久。

　　在整理苦老展出的作品中，我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往事历历在目，大师的风范犹存：常常听到人们津津乐道他的豪迈性情，豁达对待人生，对师长的敬重，对传统的继承，对前人的敬畏，对后学的培养与提携，对艺术的真诚……他的许多轶事成为人们的美谈，他的作品已经成为艺术的典范。

　　我经常在想：历史其实是十分无情的，它不相信一个人生前的包装与宣传、自我膨胀与不可一世。经过历史的沉浮与筛选，艺术家的作品在他身后都会自然地回归本来的面目，人们会重新审视。真正的艺术家，会经得起历史老人的考验，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人会越发觉察出他的可贵与价值，苦老就是这样的艺术家。

　　艺术家最可贵的是要有真性情，要朴实无华，要平淡无奇，是一位勤勤恳恳的劳动者，只有这样他才会产生艺术的智慧，精神才能得到升华，作品才能臻于化境；只有具备了这样的心境和品质，他才能创作出彪炳史册的经典之作。他们是谦虚、诚恳、平实、普普通通的人，但让人高山仰止，令人敬慕！

　　当代的某些画家往往打着超越前人、超越时代的口号去发展中国画，却忽视了对前人的继承与借鉴。中国历史上的大家与经典作品，呈现出普遍可以学习和借鉴的艺术规律：人品、才情、灵气、学养、传统、生活、悟性、心胸等诸多因素是成功画家所具备的必要条件，缺一样也不行。我们常常注重对技法与风格的研究，却忽视了成功所必备的主要因素。

　　社会的发展，资讯的发达，并不意味着我们比前人、古人更聪明，在艺术的创造性上并不会必然地出现一代更比一代人强的状况。因为艺术产生于内心，用心灵产生的艺术是超越时代的，是后人无法替代和超越的。如果我们认识到这一点，那么从一点一滴做起，要下比前人还大的功夫，就有可能成为时代的大家，否则无从谈起。

　　历代艺术大家的经典之作，需要我们反复地重温与研究，每次的收获都会是不同的，这就是滋养。国家修建博物馆、美术馆的目的，就是要人们看见艺术经典，获知艺术的坐标，让人们重温、借鉴与学习。我们自己要尊重自己的艺术经典，外国人才会予以尊重，这就是在树立我们自己的文化自信心。我看苦老在风风雨雨中，百折不挠地笑对人生，就是出于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我相信不断重温苦老的艺术与人生会对我们产生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