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朋友，乃画人物的山东画家王春江，前不久来杭州举办“春雨江南”画展。面晤时我求画于他，且指定内容画健身场景。王的作品颇具意趣，而笔者平时在跑步机上健身，甚感枯燥。想以朋友意趣盎然之画，稍解跑步机上的乏味感。“懒王老春”（其自号）实为解人且为“靠得牢”的朋友，返山东后不久就成人之美，画了一个身形面相略近于笔者的肥硕之汉，在跑步机上哼哧暴走，且有大段题跋，画题为《健步图》，正合俺当初的“指令”和画中情景。他先用伊妹儿将原作照片传过来，征求我的意见，说如不满意他另行再画。整幅画意趣沛然，甚合吾心。因彼此是好友，故有一小建议通过手机短信实话直说——画题中的“健步”是画中已有之意，倘若改为《原地折腾图》，则别有（或饶具）意趣。画家从善如流，二话不说，就“遵嘱”重来一幅《原地折腾图》。如此“折腾”画家，弄得俺倒有点不好意思。

　　从这件朋友间交流画题的小事，笔者对一个被人忽视的有关中国画命题的美学（文学）问题略有小悟。想起中学语文老师十分强调“扣题”。中考、高考作文如不扣题，文章本身再好，分数也将被扣得惨不忍睹。而中国画也要讲究扣题（当然也有如“无标题音乐”那样不特别标示题目的）。但很多画所标出的题目是在画面中已一目了然的既有之义，虽高度“扣题”，但标题文字和画面内容构成了一种平扁的同义反复关系。此类画题并不能在画作之外增添新的或别致的意趣。举简单的例子，如画了一片桃林或一树红梅，就题为《桃林图》或《红梅图》是也。话重一点，不啻文字和画面的架床叠屋。而将在跑步机上健身之画面，由《健步图》改为《原地折腾图》，其中凭空增添的意趣，识者自见。当然，王春江原先没这样题，也许是因为他不愿调侃朋友健身之好事。而由索画者我自嘲为“原地折腾”，则水到渠成。跑步机最早由美国监狱为解决囚犯健身问题而发明，不管时速几何，也不管健步多久，“你”总在“原地”踏步；而健身名副其实是对自我身体的“折腾”。好一个“原地折腾”！有朋友好图在前，俺“折腾”起来不再索然，健身不成功也难。

　　王春江曾有一幅作品，画一正在拔火罐的老汉，题为《君子不言疼》，此处不评论该画的绘艺，仅就画题而言，堪称大好。一种富有人生定力的自激自励况味，凭借这画题得以呈示。倘若改为《拔火罐图》，扣题则扣题矣，但人文意趣顿失或精神底蕴锐减。画题的“扣”与“不扣”事关艺术辩证法。貌似“不扣”，实为“紧扣”，最是“妙扣”。相比之下，摄影界对作品题目的重视程度好像明显要高于书画界。有些摄影作品，其出彩之处，主要依赖于匠心独运、画龙点睛之标题，否则，几乎很难说它是艺术作品，或者只是半成品。

　　齐白石当年应老舍之命题，作《蛙声十里出山泉》图，乃艺坛佳话。倘画题改为《泉蛙图》什么的，则想必老舍不为也，白石老人不知如何措手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