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按:王羲之《兰亭序》的“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其实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研究方法,即克罗齐所说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更让我们自信,其实我们都在创造历史。研究会文书社群体及其现象,不仅因为他的影响力与民间书法团体的典型意义,而且在于记录当下民间书法群落艺术生态的一个缩影,证明书坛民间社团也是当代书法前行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一
中国文士阶层有“以文会友”的优秀传统,“或十日一会,或月一寻盟”[1]的雅集现象是中国文化艺术史上独特景观,诸如兰亭雅集、西园雅集、玉山雅集等,更是引为历代文坛佳话,诗文书画歌颂不绝。传统的文人雅集,其主要形式是游山玩水、诗酒唱和、书画遣兴与文艺品鉴,因而带有很强的游艺功能与娱乐性质,以文会友、切磋文艺、娱乐性灵为基本目的,文人雅集最重要的特征是随意性。“实可谓无组织之组织,盖无所谓门户之章程,而以道义相契结。”[2]而正是这种随意性与艺术的本性相契合,使得在历代文人雅集中产生了大量名垂千古的文艺佳作。可以说文人雅集作为古代文士的一种文化情节与艺术状态,对中国书法的阶段性历史趣味与发展方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然而,在古代文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文人雅集在当下发生了位移与变异,成为书家商业化运作的模式与赢利的手段,雅集不“雅”的现象时有发生,雅集不再是“以文会友、以书会友”,成为目的性很强的商业性活动。在变化中我们发现了不变的可贵(延续),在不变中我们更发现渐变的价值(演进),这就是会文书社,一个在浙南温州区域的民间书法群落,一个延续与演进古代雅集传统的文人社团。
会文书社秉承了“君子以文会友”的文人雅集传统,作为社团,没有领导,没有章程,纯粹是“因书而聚”、“以书会友”。然而在雅集形式上也有诸多时代赋予的特性,比如会文国学班形式,从传播媒介来看,有展览(展示传播)、有社刊(纸质传播)、有网站(电子传播),形成了较为立体的传播模式,这也使会文书社立足温州,并开始辐射全国。会文书社中人是温州地域一代书法青年俊彦,是一个奋发进取、思想活跃的青年群体,在继承地域文化、引领地域书风、活跃艺术活动等方面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笔者认为把会文书社等当代重要书法社团作为个案来研究,对于构建当代书法史研究体系,分析民间书法群落的艺术状态,连接书法社团史的传承关系,推动书法艺术的传播与扩散,以及保存当代书法史料等方面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二
文化群体是指在一定的互动关系下,有共同文化维系力和活动空间的人群。它应该具有如下特征:至少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组成;个体间的结合都是有目的和功能的:群体分子有共同的观念、信仰、价值,共同的兴趣和利害关系,并因而存在着明显的心理互动。心理互动强度越高,群体就越巩固,心理互动弱,群体就浊散,心理互动消失,群体就很难存在下去。[3]社会学的视角,是分析与阐释会文书社群体的理论依据。会文书社完全符合社会学理论中一个文化群体构成条件:参加会文书社的36人皆为温州籍的一批青年文士。其中北京有陈忠康、陈中浙、潘一见,杭城有戴家妙、池长庆、黄寿耀、陈纬,上海有邹洪宁,鹿城有张索、陈经、王客、李震、南剑锋、倪渠淼、楼晓勉、陈默、张真恺、叶向荣、林翼如、王素柳,永嘉有潘教勤、叶晓锄、周延,乐清有林晓林、金锡强、倪永,瓯海有郑一增、王晖,瑞安有林峰、李砚,平阳有钱允、黄国光、温作市,苍南有陈斯、黄建生、吴泉。书社请张索为总干事,又邀筑室温州的三位乡贤萧耘春、林剑丹、张如元诸先生担任书社导师。其群体结构是简单的二元关系:导师→(社员+总干事)。社会学中的相关理论认为二元关系是最稳固、最和谐的一种关系。在会文书社中,导师如家长,提携幼爱,视如儿女,社员间平等互携,和睦如友。因而使会文书社从2000年创设以来,组织有序,活动频频,成就斐然。毫不夸张地说,会文书社已经成长为当代书坛的一支民间劲旅,全国各大书法赛事都有他们活跃的身影。
古代文士作为社会的文化艺术精英,他们以独到的艺术见解和创作实践参悟人生、表现生活,并与社会文化与地域传统紧密相联。如果说文人是夹杂着社会文化基因的个体,那么文人雅集就是沉淀着丰富社会时代意义与地域文化传统的结合体。因而,只有从社会文化哲学的宏观视域,才有可能认识“会文书社”及其书法文化现象。地域书法往往与地域文化紧密相连。温州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区域,古称瓯越,历史上涌现出了众多书画大家,如唐之张諲,元之黄公望、王振鹏,明之谢庭循、姜立纲、孙隆,清之孙诒让及近现代之郑曼青、马公愚、方介堪、夏承焘等。永嘉学派倡导的“经学致用”成为温州文化的精神。会文书社群体与瓯越文化的承传关系,是地域影响与群体自律的结果,也是社团之于个人的作用与地域文化的历史担当。
因此,会文书社群体的文人化特征明显,在书坛也始终扮演着济世天下、传承国学的文士角色。书社三位导师均有很深的国学造诣,萧耘春先生13岁即师从诗人书法家张鹏翼先生学习旧体诗文和书法,从艺近70年,尤与著名学者钱钟书、苏渊雷几十年的交往传为文坛佳话。林剑丹先生早年师从方介堪、王敬身学习诗文,诗书画印四擅,声蜚艺坛。张如元先生是诗词、古文字学领域的著名学者,参与《汉语大词典》编写工作,著有《玺印文综》、《战国玺印文字考释丛札》等。而社员皆是书痴之人,平时作诗习文,也有着许多文人与生俱来的性情与雅趣:搜书、读书、嗜石、爱兰、喜花鸟等等。社员中不乏有学者天赋,时有弘论问世,社员各善其长,和而不同,诸如戴家妙专研清代书史,陈中浙对禅宗研究颇深,张索潜心汉印,陈忠康、黄寿耀、钱允对二王帖系书法有深邃理解,池长庆对意象书法的探索,陈纬的笔记体文章著述等等。会文书社群体视国学为核心,把传承温州文化视为己任,正印证了“弘扬国粹、传承文脉、正身潜修、以文会友” 的社旨。这种文化使命感在当下书坛是难能可贵的。
此外,会文书社群体具有强烈的教育性与开放性,在瞬息万变的传播社会中,鼓励社员走出温州、走向全国。社员中有的考取了艺术院校的硕博士,有的受聘于专业院校与机构,诸如陈忠康博士毕业后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潘一见考入中央美院博士,就职于中央民族大学,黄寿耀、陈纬供职于浙江美术馆,李砚受聘于西泠印社,还有王客、林峰、郑一增、周延、王素柳等均硕士在读。他们之所以能“走出去”与会文书社的“私塾”式的培养有关,而正是因为社员的“走出去”而使会文书社也走向全国,从社团的功能来看:一方面是培养,一方面是深造;一方面是请进来,一方面是走出去,形成了书社与社员的互动格局。这也使会文书社有了其他同类社团所难以企及的优势。
三
会文书社定位于文人雅集,是当下书坛少有的艺术化聚会形式。其《2000首展前言》道:“……领受山川之灵气、古贤之余泽,汰涤胸中之块垒,笔底如有神助,心手俱清矣。遂有结社之愿,称之为‘会文书社’。吾社旨在团结东瓯书道同仁,探求书艺,增进友谊,振兴吾东瓯书风。结社以来,无章程之累,虚社长之位。同仁常聚会切磋,互通信息。”会文书社以志同道合的文人为主体,以闲情雅致为追求,以艺术的创作与赏鉴乃至国学作为内容,成为会文中人重要的生命投入与情感寄托形式。回溯会文书社10年来的艺事活动,注重国学修养,无疑是区别于同类民间书法社团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会文书社对社员入社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一是国学修养,二是中国书协会员或参加国展业绩。书法之外,在诗文、绘画、金石有突出成绩的,尤是入社的重要条件。书社把研读典籍、提高国学修养作为充实“书外功夫”重要手段,其中举办国学班是会文书社的一项重要活动。会文国学班每周日晚上定期举行。由林剑丹先生讲授书画创作,张如元先生谈文字学与诗文,张乘健先生讲历史。适机邀请著名学者讲座,诸如,张立文先生讲新儒学、郑张尚芳讲音韵学、吴战垒先生讲治学精神、箫耘春先生讲宋代民俗等等。会文国学班的成功不是几节课几个讲座的成功,而是会文书社推衍国学,助长学术的成功,也是与当下浮躁书风形成鲜明对比的成功。
从艺术与传播功能的角度来看,会文书社发挥了传播载体与交流平台的作用。书社定期举办雅集活动,内容多为清谈、鼓琴、赏帖、泼墨挥毫、吟诗作画,这与传统文人雅集形态无异。这种雅集形态不仅仅是闲情雅致,而是会文书家进行书法艺术创作、技艺切磋,书法风格的传播流布,提高个人书风影响力的重要手段和形式。而会文书社创办的双年展、《会文书社》社刊、《会文书社》网站则是雅集形态的衍生物,也是古代文人雅集所没有的传播形式,可以是当代技术化、媒介化背景下的演进。会文书社自2000年首次集体亮相以来,每年举办不同形式的展览。《会文书社》社刊于2004年创刊,设有“会文学术”、“会文吟稿”、“会文画苑”、“会文篆刻”、“东瓯名家”等栏目,着重于对社员艺术创作与研究的推介。《会文书社》网站与同类网站相比,最大的特色是诗书画印的结合,专家课堂的设置是一大亮点。互动性作为网络媒介最大的优势,会文书社的许多讨论就是在网络上进行。比如2003年6月22日,社员开展了关于临帖的讨论,参加网上讨论的社员计有18人,相关讨论文字同步刊发于社刊创刊号上,形成媒介学上所谓的纸质媒介与网络媒介互动的格局。展示传播、纸质传播、电子传播等立体化传播模式的构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会文书社的传播意识,也为社员提供了一个平台。有意识地传播平台建设对于一个民间书法社团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大量的幕后工作作为支撑,可谓步履艰难。
四
《兰亭后序》称:“往复推移,新旧相换,今后之迹,明复陈矣。”会文书社是当代书法生态群落之缩影。也可以说是古之文人雅集,以至近代海上诸种书社画会之流风传延。如果单从艺术精神来看,会文书社群体、书风及其艺事,可以用“风雅、游艺、闲情”来概括。“雅”是贯穿在会文书社艺事活动过程中的主线,也是书社同仁书风的典型特征。会文书社群体承传二王帖系书法,对魏晋书风的挚求使会文书社呈现出流派趋向。同时,会文书社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无功利的游艺精神。“所以当一个人沉入于艺术的精神境界时,只是一个浑全之一,而一切皆忘。”[4]从会文书社社员的职业身份中来看,有高校教师、有专职书家、有民间高人。真正的文人聚合就是如此地无高下贵贱之分。会文书社具备了文人雅集应有的自由态与自然态。而会文书社对于个体书法家的主要意义在于:娱情。以遣兴娱情为目的,以书法作品为寄托手段,以非实用的闲情观进行的书法创作。风雅、游艺、闲情从本质上来说是一回事,学术一点说是三位一体:所谓三位——“雅”代表着书法艺术的追求,“游”蕴含着书法艺术的过程,“闲”则是书家的创作心态;所谓一体——说到底是文人书法的典型追求。无疑,会文书社的10年,追求与古之文人的契合,书法只是其中一种表达方式而已。在当代书法生态环境之下,我们呼唤时代经典大家,其实质是呼唤书家心态转捩,是一种回归。会文书社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愿当代书坛多一些会文书社,愿会文书社的路走得更宽、更远!
参考文献:
[1]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7页。
[2]姜丹书《寒之友社记》,《姜丹书艺术教育杂述》,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16页。
[3]曾钊新等主编:《社会学教程》,吉林教育出版杜1987年版,第99、100页。
[4]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9页。
[5]乔志强《近代绘画社团与集群之社会文化学研究论纲》,《美术研究》,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