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秋天到冬天到岁末，我许多次敲响红钢在朱雀门置下的新居，两人在画室一角的沙发上坐了品茶，交流着关于画、关于画画、关于画家的看法、想法。他常有至理名言般的警句脱口而出，我则随手抓过纸片记录下来，日积月累，遂有下文。

　　其一    北京的给予

　　笔者：你的山水画取法自然灵性，野逸、率真，苍柔相济，生机勃勃。既非传统中的摹拟亦非生活中的照搬，也规避了当下画坛中雷同、沿袭、大同小异之积弊而独辟蹊径，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在取得相当成就之后，于本世纪初来北京发展。谈谈你走这一步的想法。

　　红钢：目标决定行为。画画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心里要清楚。守着既成的样式一直画下去行不行？敢不敢挑战、否定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所画有无新的气息？能否找出规律性而不是靠碰运气？追求风格要往大方向上走，心中要有大座标，在大同中求自我，而不是局限于小情调、小技巧。大方向在哪？要去找。要善于借助前辈、高人、耆宿大贤们的肩膀起飞。

　　笔者：北京给了你什么？

　　红钢：首先，北京接纳了我，给了我自信和激励。我的作品得到学术界认可，研讨会上专家、老师们争相发言，长篇大论，很高兴看到山里来个小伙，笔墨如此清纯，敢于创新，画出了一种既传统又现代，非常个性化的东西，跟谁都不一样，这样一个成果再度表明中国画可探求的空间始终存在。我的画从写生中找出来，再结合传统，来回穿插、重组，用心体会笔墨的韵致。用心还要自信，不要把画画看得太过神秘，它就是一种乐趣，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下围棋，兴趣不同而已，各有各的玩法，画得好无非玩得高雅而已，没有那么神秘。在我看来，黄宾虹再活一百年还会创新，因为他深谙传统文化，也因为他骨子里的创新意识对接了中国画的发展规律。中国画在发展中演变，在演变中发展，凭借着文化渊源与生活给养，始终保持蓬勃的生命力。我们获益于中国画独一无二的资源。

　　其次，以人为镜，同高手过招，学而然后知不足，在审美渴求上提升一个档次。面对同一座山，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找到的笔墨语言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修养、格调、眼界不一样，追求的风格不一样，主观和客观的对接中发生着各不相同的因果关系，收获的果实自然各不相同。北京毕竟舞台大，能人多，品画、看展的渠道多、机会多。经历过躁动不安之后的画坛能否呈现新的希望？一定程度上就看我们这茬人有否作为。我们这茬画家处在历史上最好的时期，物质条件也行，创作环境宽松，想怎么画都可以，主客观条件都具备，要充分意识到其难能可贵，来之不易，倍加珍惜，抓紧时间多画点想画的东西。

　　再其次，北京给予的是文化视野上的拓展，是文化责任感上的召唤，是“功夫在诗外”。它浇灌你的内心，变渴求为静观，在新的层面上唤起你的作为意识。吴昌硕、黄宾虹、李可染，一座座高峰耸在那，就看你有无勇气攀登。登高望远，一山放过一山拦，艺术追求永无止境。艺术给出的活性就是不懈的探求过程，艺术家的作为就是潜心地享受这个过程，以其执着和热情化为建树，在文化上有所贡献，给人启迪。你看吴昌硕的画气象多好！感觉就像一位红光满面的老人，他画的是精气神呀！是“六法”中的第一法“气韵生动”呀！齐白石天赋好，学养高，出手就两样。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要想画得像、画得逼真会有困难吗？他们画的是文化、是格调呀。他们的作为是文化艺术参与社会发展的典型范例，是我们应该看到的艺术座标。他们的高峰树在那，我们要努力攀登。艺术家的禀赋、作为就看对文化有无贡献？若敢碰这个念想，在一个大的文化理想驱使下更加虔诚地对待绘画艺术，回过头来面对宣纸时境界就大了，你欲寻找的笔墨感觉就会不期而至。自古至今，唯有从文化精神里走出来的作品才有生命力。

　　其二    画与论画

　　笔者：我在认识你之前已经拜读过你的作品，感到耳目一新，一种灵气扑面而来。认识你之后，越发感到老天给予你的条件太好了！

　　红钢：绘画是手眼之功，很难想象没有才气、悟性怎么能画好中国画。你不能辜负上天的给予，为了艺术要一意孤行，有种骨子里的自信和顽强，也即艺术家必备的个性。天才与勤奋没有多大关系，有人搞篆刻，忙活了一辈子，默默无闻，齐白石偶尔玩玩倒成了大篆刻家。有人成天练书法，什么不是，苏东坡是当官的，插空写写字，画会画，吟吟诗，诗书画赋全是一流，超一流。什么原因？天才+悟性+学养所形成的综合性条件最终决定成就大小。若说哎呀我有才，光说不练也不成，勤奋是后天条件，后天也要跟上去。

　　笔者：你认为决定性因素是什么？

　　红钢：因人而异。对我而言，决定性因素是学养，这是由个人经历，也是由目标要求所决定的。中国画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精神。这种属性决定了画的品质、画的优劣。一个文化品质不高的人难有太大作为，难以画出可圈可点的作品。我看黄宾虹的画，老觉得他作画时有种和尚念经般的心态，非常舒缓自在，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画画的功夫表面上看在于笔墨，笔墨的背后是心态。

　　笔者：浑厚苍润，笔墨华滋——大家都这样评价黄宾虹。

　　红钢：更重要的是生动鲜活，无法有法，浑然天成。学习黄宾虹要学他的方法、他的境界，只有达到他那样的境界才有望画出那样的画，谁也别指望一蹴而就。方法就是深入生活，深入地学习传统，理解传统，并在实践中有机地融汇贯通，精于提炼，逐步形成属于你的绘画语言。实现个人风格要往大方向上走，在大同中求自我。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众口一词，大家都说好，这就是大方向。既好看，又丰富，变化又多。既雅又俗大中庸，这就是大方向。

　　大千世界，丰富多彩，有多少东西可资表达，绘画素材无可穷尽。问题是你看到了什么，选择什么，天赋、学养又能给予你怎样的表达能力，对话江山及宣纸，你有否鲜活的体会及表现手法。有天赋、有思想、有感悟，也有足够的表达能力，你总能找到属于你的语言方式。我的画从写生中找出来，再结合传统，来回穿插、找寻，逐步积累起一种语式、形态。大自然是有序的，要找出它的秩序、规律，融进主观元素，实现打碎重组。将写生所得转化为具有文化意义、具备精神内涵的东西，你画的是山，但它承载着的却是人文气息，可资赏读回味。

　　中国山水画艺术具有严格的审美取向，风格要遵循艺术规律，不能想当然，碰运气，生吞活剥，别出心裁，自行其是。要强调有无传统意义上的笔墨成分，笔墨含量。要在真正理解传统的基础上组织笔墨线条，是为有机衔接，无法有法。否则，你刻意建立起的所谓秩序很可能就是一个“壳”，一种人为的束缚，用一个人为的框框、套套自我束缚，自以为得意，实则毫无价值。脱离了中国画审美意趣的所谓创新，毫无价值可言。

　　笔者：我听说你一张画可以画三个月、画半年，画好了搁那，隔段时间再往里画，不怕乱、不怕黑，直画到茫茫苍苍，黑里透亮。

　　红钢：疏可走马，密要透风、透气。建立一个秩序，再打碎它。寻找一种平衡，再破坏它。破中有立，无法有法。就像下棋一样，你心里要有谱，不能靠碰，这个“谱”便是你对传统绘画的理解与把握。中国画的正脉、主线始终不变，大方向始终不变，根性的东西始终不变，无论多么高明的大师，只能去丰富它而不可能否定它。那么，你的实践也要有规范地进行，要心中有数，要靠谱，基本的笔墨关系、语言要素要了然于胸。传统套路，来龙去脉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运用起来才得心应手，不失规范。笔和墨在宣纸上有机互动，各种关系，都是有规律的，决不可随心所欲。行笔要干净、到位，思路要清晰、系统，创新要中庸、适度。不是新就好、也不是黑就好、别人没有就好。你要画的那个山跟你有什么关系？它对你说了什么？你又想对它说点什么？它在哪一点上特别地打动你？你的笔是否能着力强化打动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