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北京春拍拉开序幕后，我收到北京华辰的通讯，其中介绍一幅陆俨少《高路入云端》作品，顿时引起我的极大关注。陆俨少是20世纪山水画大家，早年作品缜密娟秀，灵气外露，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开始转型，后期作品趋浑厚老辣。他的作品中那种独特的风貌、神奇的笔墨和灵变的意韵，都散发出强烈的文人气息，一直深受收藏界的喜欢。

　　《高路入云端》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初，以毛主席《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词意写成，意境深远。此时正属于陆俨少先生艺术风格转型时期，既不缺早年的严谨绵密，又透露出晚年的松秀苍茫。笔墨疏放秀逸，枯湿并用，于水墨交融间凸显深厚意韵。构图以深远之境统摄全局，画中山路蜿蜒逶迤，烟岚游走其间，增险绝峭拔之势。群山层层迭进，彩霞漫天，层峦尽染，万山红遍，洋溢着鲜明的时代气息，观之心胸豁然开朗，精神为之一振，作品属于山水画创作的经典之作。

　　但你再仔细往下看，只见山路的下端，一行三四人，有骑马的，有挑担的，而所穿皆为古人衣物，所担均为旧时货物，是一群古人在山林中行走。看之不禁哑然，顿时心境有所影响，犹如雄壮的交响音乐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节。单纯从人物描绘上看，神态生动，前后照应，是一组不错的古装人物行吟图，但这组人物跟整个画面不符，与画面所反映的时代气息不吻合。由于职业的敏感，我当时感觉这张画的人物好像不是陆俨少先生所为。后来收到华辰拍卖的图录，仔细看后才知道所画人物是人物画家刘旦宅先生所补。

　　刘旦宅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老一辈画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与俨少老相交甚好。他与俨少老合作的作品我也多次看过，印象最为深刻的是1979年的一幅《芹溪风仪图卷》，旦宅先生画曹雪芹捧书屹立于前，俨少老配景题款于后，情景交融，气氛和谐，属于典型的合作美卷。而在此幅《高路入云端》中加入一组古代人物，显然与主题所描绘的毛主席词意不符合。同时，从绘画艺术风格来说，山水与人物的风格也不协调，似乎有画蛇添足之嫌疑。

　　绘画是画家精神内涵的外化，画家作画绝非一般意义上对生活的直觉再现。中国画所体现的综合气象是由绘画的内容、形式、表现方法等各种因素集中糅合而体现出来的。而各要素的和谐与否是影响绘画艺术高低的重要因素。我曾收藏过陆俨少《井冈山》，整个画面群山起伏，满目苍翠，中间急流而下，气势雄美。而为了体现时代气息，俨少老又在群山的小路中添了一排勇于攀登的革命者，远观隐于群山之中，近看人物逼真，不愧为大家。同样的姐妹作品《朱砂冲》也是高山长景，一条公路盘旋而上隐没于云端。画面如何既要描绘河山壮丽，而又体现革命根据地日新月异的新局面？俨少老在公路的拐角处谨慎地加了汽车的尾部，而且是红色的，真可谓是万山丛中一点红。同时在远山的小路上不经意地画了几个人物，使整个画面有了生活的气息。以上两幅作品中素材与主题的完美配合，不仅没有因为人物的点缀使作品减色，反而成了反映时代特征的经典山水画，成为研究20世纪山水画的样板。

　　高手作画总让作品留有余地，让观者去揣摩品味，以此来最终“完成”绘画作品。假设，如果《高路入云端》需要人物点缀，俨老恐怕早就动笔了。与其冠名还有幅花青调子的《高路入云端》和浅绛暖调的《龙蟠一道入云端》该两幅除盘旋的山路之外，还描绘许多首尾相顾的车队，急驶而上。甚有的刻画很具象，但整体，很协调，也不失其意。本幅作品却更多地考虑其意境，自然无须其他东西。上世纪70年代的作品到10多年后的1988年，刘旦宅先生在作品上补了四位古装人物。但在补人物之余，从作品的边跋上似乎可以看到旦宅先生十分勉强的心情，兹录边跋全文为证：“陆公俨少好山水，嗜诗词。其看山少对景写生，看诗未闻吟咏之声。然为画尽得诗情真意，无不臻妙境也。盖其胸中郁勃笔底造化藉画以发摅之欤。予时于从，亦莫之然也。今见此图，如旧游。为补人物，恐贻佛头着粪之诮。戊辰春节，刘旦宅识于海上之知白堂。”

　　明人唐志契《绘事微言》中云：“凡画山水最重要得山水性情”。又云：“山水原是潇洒之事，不是拘挛用工之物”。不知道当时旦宅先生是因为熟人相托“勉强”为之呢，还是有其他原因，此人物一补确实是大煞风景。功虽细密，思以悦人之目而为之。使整张作品陷入了古不古、今不今的尴尬境地。你说它是古代的，全图意境是革命题材；你说它是反映革命时代的，人物又是古装的。时空错置，显然在给作品补人物的时候，旦宅先生没有充分考虑成熟。

　　所以，我斗胆拟文与旦宅先生商榷，能否把该组人物去掉，还俨老作品的本来面目，使主题意境“回归”到体现时代气息的氛围中来。不知道旦宅先生可否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