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过不少画种，幼年临过《芥子园》，后来八路军来了，开始学画墙画、宣传画、刻木刻。全国解放后，先在报上画漫画，后才正式进了学院，画素描，学油画。可一出校门，却一头扎进教育堆里，只能画些水粉、素描之类。直到退居二线时，才画起了国画。由此看来，我已经涉猎中西，按常理看来，满腹珠玑肯定是无疑的了；其实不然。敢对天发誓，眼下当我摸起画笔，总是腹中空空，自觉和刚学画的幼童好不到那里去。不错，我断断续续也算画过大半辈子，挨着画架流过多少汗水，在人像和风景前面度过数十春秋；为学国画我练过好几年字，也揣摩过多少名作，想画得好曾做过多少绮丽的梦。我崇拜过委拉士贵兹、莫奈、毕沙罗、赛洛夫和印象派，曾勒紧裤带买他们的画册；虽对那些老式的陈陈相因的山水、花鸟了无兴致，但对唐宋名画、尤其后来的八大、石涛、任伯年、虚谷、吴昌硕等人却顶礼膜拜，觉得本土艺术对我们更有一分亲切；如果现代人涉足进来，更会有无穷的艺术空间：丁衍庸、石鲁、石壶等人已做出了出色而别致的成绩。我真想学他们，画出自己心中的画。可一提起笔，往昔怡然自得所谓“顿悟”和手上的技巧，却逃得无影无踪。真眼热那些挥笔即是佳作的朋友。我曾多次“上下而求索”，但总是白搭。幸而胸中似乎有条蠕动的春蚕，在空灵而浑沌的液体中上下牵动，形成线头拉出丝，又通过笔端“吐”到画案上，也就成了我的画。但它全然不同于蚕吐的丝，因为那是人间珍品，顶蹩脚的还可做成蚕丝被，成为当代抢手货。而我笔下“吐”出的却较多是废物，除了夹在旧报纸中卖进废品收购站别无他途。呜呼！艺术大师们尚“废画三千”，小可废的再多，自然也只能无怨无悔。可其中总也有自以为尚可一观的，陶渊明有句：“步步寻佳迹，有处总依依”（《还旧居》），也就让它在身边“依依”了。现在选出几幅，望能引起知我者一起“依依”，哪怕只是些许又些许，在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2009.7.9.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