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先生
清癯、料峭的脸庞不会忘记了,可能是与王冬龄先生首次晤面于西子湖畔,自然牢记了清风掠过的笑容、岁月磨砺的声音。那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我的内心从此多了一分寄托。
道兄斯舜威,一直想让我近距离地与他的老师王冬龄谈人生,谈书法。几度寒暑,我们相会于南方和北方,酒酣胸袒,免不了酸文假醋地议论国运家兴、书法时艰,但,每一次,我们都要提起王冬龄,一是他的书法,二是他的“风度”。王冬龄的书法无需多议,作为当代书坛的一员骁将,那副惊天地、泣鬼神的笔墨,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存在。难得的是他的“风度”,低眉叹息之间,有忧伤,有感喟,高谈阔论时,便是智者的情怀、君子的潇洒。
而这时我没有见过王冬龄,但对他的书法和文章却不陌生。一本《清代隶书要论》,让我了解到一种书体的精妙和辉煌;一本《现代书法论文集》,又让我看到了书法对当代人精神世界的介入。有意思的是,我对隶书有一种格外的热爱,从少年写到了中年。时至今日,我独对隶书的时刻依旧是自己幸福的时光。只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涌动着对现代书法的渴望。有可能是自己不厌其烦地对当代中国“现代性”的思考,引起了自己对现代书法的兴趣,就在自己的心中把两种似乎对立,又似乎关联的艺术样式结合起来了。物质极大丰富的当下,士人对自由的向往,对精神境界的追求,绝对不能止步不前。其中的奥妙,似乎现代书法更有发言权。
这样的体会,舜威了解了。已有三个年头,我与舜威兄齐唱于书法报,时而口诛笔伐,时而低吟浅唱,时而论敌一致,时而彼此论争,于是有了《“南斯北张”有关书法的话题》一书的出版。这一本书,是我与舜威兄的精神合作,也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舜威了解到我欲见王冬龄的强烈愿望。于是,今年初夏,在香樟树婆娑的叶影里,在西子湖潋滟的波光中,他把我领到了王冬龄先生的面前。
依旧是清癯、料峭的脸庞,依旧是爽朗、真挚的笑声,依旧是轻盈、干练的举止,依旧是深邃、明亮的目光。握手的一刹那,我感受了王冬龄致远的宁静和稳重的洒脱。没有距离感,像师生分别不久的重逢,像朋友告别后的再见。可感的“风度”一如先生长袖善舞的线条,错落有致的墨韵,一如先生海阔天空的思考,张弛有度的书写。
无需提出怪异的问题,对王冬龄先生的艺术成就了然于心;更无须臧否书坛,艺术家首先需要的是面对自己、反思自己。酒杯交错,轻松自然,随意散淡之间,我提出了问学先生的想法。舜威摇旗呐喊,先生不置可否,于是,我以传统的叩拜之礼,实现了问学王冬龄的梦想。学无止境,传统与现代在分裂中寻求统一,在统一中体现差异。我和舜威兄始终为文人书法张目,君子气质浓郁的舜威兄有可能对我新的求知目标产生疑惑。但,面对这样一种现实,当代书法新的展示和表达中的精神异质,会给我们提供新的启示。对书法的热爱,构成了我的精神矛盾。我在呼唤回归中国文人传统道德的同时,我更希望建立新的精神秩序和价值理念。
有极大的可能,我将在这种精神矛盾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随舜威兄,来到王冬龄的工作室。王冬龄草书创作成就斐然,长枪大戟,波涛汹涌。秉承传统血脉,抒发当代人的情感,出其右者并不多见。迩来王冬龄画兴大增,淋漓的墨竹,多草书笔意,风姿绰约,一唱三叹。工作室中没有王冬龄的现代书法,是不是站在传统与当代的王冬龄也是矛盾的,他享受着传统的文化恩泽,优雅而闲适,同时,又赴汤蹈火般在现代的精神焦灼中寻找人的意义,壮烈而悲悯?我就喜欢这样的王冬龄,简单的王冬龄,复杂的王冬龄。
离开杭州后,王冬龄为我题写了“意水堂”的斋号。三个诗情盎然的草书,悬于“意水堂”的一侧,每日仰望,不胜崇敬。与舜威兄说好了,今年再赴杭州,与舜威一同问学我们的老师王冬龄门下,感受一种独有的文化光芒,领略一个人的生命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