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文化艺术活动场合，往往会举行“笔会”。笔会就是写写画画，有的还能作诗。笔会已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场面，大同小异。我们对各种笔会的精神文化定向，却仿佛相当麻木。记得七十多年前，《文汇报》举行笔会，说六十年后人生的梦想。到场的都是海上文化艺术界的名流，写画题诗自然少不得，别种形式也有。钱君匋先生，当时算小字辈，可能诗文书画还不够资格，他干脆说“希望六十年后家中生活有抽水马桶，冬日闲暇能坐在藤椅上和女人说说话”。钱先生的真诚，真是直截了当，俗得透骨，几可入画。

　　比照过往君子小人，想想现在的笔会，可谓今非昔比。

　　江西省进贤县近两年搞过几场笔会，说说我见到的情景。

　　一、2007年11月1日，是首届全国鲁迅书法研讨会笔会。鲁迅书法研讨，自然有书法家或懂书法的专家。笔会请谁开笔，得让德高望重者朱正先生是也。朱正左推右推，终不得脱身，只好从右至左横书“难为”，竖题“朱正”。在中国书法面前，我默默点头，这究竟是“难为朱正”，还是“朱正难为”？北京师范大学博导，人称启功先生得意弟子的张恩和先生，三个钟头写个不停，反复说自己是票友，字不值钱，见人即送。我去过北师大，看到张恩和写的匾牌也不少。北京大学原中文系主任孙玉石博导，敬献诗文偷偷地写在纸片上递与我看，没有多说话。孙先生可能感到那最多算小雅，登不了大堂。从朱正、张恩和、孙玉石诸先生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他们身上的文化艺术精神的一定高度。

　　老一辈的如此，中年学者也有表现相当不错的。刘涛、林凯、赵丽雅诸位，都是才子，据说字也都值钱，但我在现场，没有听到哪一个说半句自己的字卖多少钱一尺。其赵丽雅，这位入得了《负暄三话》的绝代才女，被张中行先生推为小楷可追柳如是，写了十七片书法，事后寄中国毛笔文化博物馆，那不少欲借拜观的书法精品啊，根本没有说怎么值钱。然据我所知，赵丽雅并没有多少钱。刘涛感觉笔王周鹏程的毛笔相当好，事后以相当虔诚的态度，创作了一幅效果也相当不错的书法。

　　以上不管老年中年，他们到底是被中国文化感染了，还是被鲁迅精神吓到了，能走到这个一定境界？

　　二、2007年11月18日，第五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笔会。至少可以这样看，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民间读书形成一个现象，读书人的文化交流也日趋活跃，读书人中不乏人精者，而人精者中能书善画者亦有之。这样的笔会上书法绘画活动，读书人多不敢贸然下笔。然我看那林公武啊，是作家、学者，也是书法家，不停地写字，不停地看人，书法内容与受赠者都恰到好处。当时我并不认识林先生，更没有向他索书。林先生看了我一眼，书金文“过目万卷”相与。这能让我感动的，不是他能值多少钱的书法，而是他有一双能看出我也算一个读书人的眼光。

　　在这次笔会上，写诗献联的，书法绘画的，不是没有书画家，而是下了笔的，无不感到惭愧。依我看，他们都有点怕读书人的“火眼金睛”。这也正是当代中国数以万计或十万计的书画家们，所缺乏的慧眼或慧心。

　　三、2008年12月8日，首届董源国际艺术研讨会笔会。这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尽管刚刚一杯又一杯地喝了几百块钱一斤的李渡精品酒，佐与一级清水里长成的军山湖大闸蟹，还是不能温暖文人雅士们一颗冰凉的心。事先许诺了只要动笔就有3000元-6000元的润笔费，本来可以相信我们这县一级的政府和我们这几个经办的人，却有那么一位国内甚至海外也有名气的书法家，津津计较，说要先到手多少多少钱才肯写多大多大的一幅字，其行为表现与他的文章风格完全是那么相悖。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心态下，写的字还有什么价值？我过去对他的全部好感，顷刻间化为乌有。其实他那不到五十的面容已见几分憔悴，他的精神又何尝不是在日渐萎缩！尽管他的字市场上能卖几个钱，可是他的人格，至少在我的脑海里已死亡！他划得来吗？划得来，不见得。

　　这一夜场的笔会，多的是著名书法家，绘画大师，理论家。可他们那晚留下的作品，是一堆垃圾，浪费了几刀上好的安徽宣纸啊！

　　当然，还有四、五、六……尤其是一些有权势的，舞文弄墨后，自我吹嘘一番，不堪入目，更不堪入心。例举多了，不好。

　　话又倒回去说。我知道，北京人民大会堂、北京火车站、首都机场、北京饭店以及全国许多早有名声的宾馆、酒店、老字号，抑或过去十里洋场上海闹市区中的不少名店，都收藏有书法绘画作品，甚至许多成为可以流传的历史作品。例如我最近到北京一得阁墨汁艺术馆，见到用作一得阁及中华墨汁商标李苦禅的画，吴作人的字，即是。艺术馆的朋友相告，那些上乘之作，就是当年他们笔会的结果。我想，笔会出的好东西，应该是书法家与画家出于真情的流露，而绝非以金钱作筹码能与艺术品等价交换。现在的艺术家啊，有几人作如此感想。钱弄到自己口袋里来了，多多益善，还管效果如何？

　　一千多年前，滕王阁里有“都督阎公之雅望”那样的笔会，才让王勃留下了《滕王阁序》那样的千古名篇。书法值钱，还靠边站呢！不是么，万千了不起的书法家朋友？

　　所以我说，不管是书法家还是画家，应该多一些向前贤文化人学习。只要你经常仰望星空，在面对朗朗无边的天际的瞬间，你的心胸才变得豁达大度，你的思想才会谦逊善良一点，你的作品才可能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