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报 数字报纸


00010版:副刊

唐人笔下的秋蝉

  去年,我们在陕西乾陵游览的时候,曾被章怀太子墓室壁画《观鸟捕蝉图》深深吸引。对着那双髻宫女轻盈捕蝉的情景,不禁疑惑纷生:秋蝉入画,并不多见,画家为什么要画宫女捕蝉呢?一时找不到答案,却想到初唐诗人骆宾王的那首《在狱咏蝉》诗,云: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诗人因事遭诬下狱,触景生情,借物咏怀,用蝉的高洁比喻自己的清白。诗中的蝉是一个高洁蒙冤而又企求辩白的形象。那么,能不能从骆宾王咏蝉的深意来推论宫女捕蝉的意蕴呢?似乎又过于武断。我们抽暇翻检有关资料,倒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蝉入诗赋,古已有之。《诗经》、《楚辞》中都有蝉的描写,但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形象,到东汉时才出现。汉末蔡邕和三国曹植都写过《蝉赋》。南北朝时的张正见、江总、沈约以及隋朝的卢思道等都有咏蝉诗。古人认为,蝉“饮露而不食”是高洁的表现,因此汉代人常把蝉的形象作为贵冠上的装饰,以此来表示“居高食洁”;还因为蝉鸣而秋至,所以闻蝉又产生悲秋之感。汉魏两晋南北朝的诗人咏蝉,大多没有超出这两个范围。

  唐人咏蝉,情况就比较复杂。唐诗是我国古典诗歌发展的高峰,唐代的咏蝉诗不但数量多,《全唐诗》共录咏蝉诗六十余首;而且风韵各异,蝉的艺术形象前后有很大不同。初唐诗人咏蝉,直承前人传统,主调是颂扬蝉的高洁。即使像骆宾王的《在狱咏蝉》,也还具有一种要求鸣响、希冀奋飞的精神。在初唐诗人的笔下,蝉是清高、自重、风雅的象征。在这一方面,虞世南和他的《蝉》诗,可说是突出的代表。虞本隋朝旧臣,入唐事太宗李世民,由于他忠直、博学、高才,深得信任和重用,历任弘文馆学士和秘书监。他的蝉诗,颇有寄兴: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诗人说,只要立身高洁,不需凭借任何力量,自能声名远播,这里的蝉,象征才高自负的要人。

  盛唐诗人,群星灿烂,却无一首咏蝉诗。这大概是那时国力强盛,时代精神慷慨豪迈,小小蝉声已不被诗人所关注。到了中唐,由于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各种社会矛盾日益激化,李唐王朝江河日下,蝉声重又牵动人们的愁肠,咏蝉的主调也由高洁变为悲凉。刘禹锡写给白居易的《答白刑部闻新蝉》诗云:“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一人凄凉耳,如闻断续弦”,就是这种悲凉情绪的表现。中唐诗人咏蝉极多,有的思乡,有的怀友,有的叹人生匆匆,有的则婉转表达了忧国之情,诗中的悲凉意都是比较鲜明的。在贾岛的笔下,甚至出现了病蝉,它“拆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露华凝在腹,尘点误侵睛”,这真是一个饱含酸苦的形象。

  唐末战乱横生,人民流离失所,唐王朝走向全面崩溃,这时的蝉声也变成末世之音。人们闻蝉,顿生萧条荒凉之感。如廖凝《闻蝉》诗云:

  一声初应俟,万木已西风。

  偏感异乡客,先于离塞鸿。

  日斜金谷静,雨过石城空。

  此处不堪听,萧条千古同。

  廖凝生卒不详,仅知他由唐入五代十国,曾避乱衡山,后出任于南唐。蝉声在他心里引起的感受是西风吹来,万木枯败,落日西下,山河凄惨的衰亡情景。这种意境在中唐诗人的咏蝉诗里是难能找到的。

  最有趣的是晚唐的咏蝉讽刺诗。蝉由原来高洁的象征变为污浊的典型。这大概是因为唐末社会腐败不堪,人们对达官贵人所标榜的高洁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诗人陆龟蒙和罗隠都是屡举不第,他们对官场的昏聩污浊有切身体会,作品对现实也多讽刺和揭露,他们笔下的蝉,简直就是“只凭风作使,全仰柳为都,一腹清何甚,双翎薄更无”(陆龟蒙《蝉》)的卑鄙无能之辈,以及“天地工夫一为遗,与君声调借君绥。风栖露饱今如此,应忘当年滓浊时”(罗隠《蝉》)的趋炎附势小人。罗隠诗中的“滓浊”一词,出自《后汉书·阳球传》,指当时乐松、江览等无耻小人,依附权贵,扶摇直上,遂为天下人耻笑。请看,这里的蝉与虞世南笔下的蝉,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艺术作为时代生活的反映,必然受时代精神的影响。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蝉的形象,它在艺术作品中的发展和变化,也证实了这个道理。由此我们想到,既然章怀太子墓室壁画诞生在初唐,那末双髻宫女捕蝉儿恐怕既不是表达萧条的末世之音,也不会诉说彻骨的悲凉之意,可能是描述禁锢深宫后院的少女的冰清玉洁和淡淡秋怨吧!


美术报 副刊 00010 唐人笔下的秋蝉 2010-08-21 nw.D1000FFN_20100821_10-00010 2 2010年08月2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