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14、15版）

　　彭锋（北京大学美术美育研究所所长）：手工艺术的代表是绘画，因为它跟我们手有关，它是唯一性的，它以唯一性著称，具有特别的“灵光”，绘画不会因为复制技术的发达而增减，因此再现真实世界并不是绘画的最终目的，而是打开一个比真实还要真实的世界，称之为前真实世界。同时画家的劳动将召集在画布上，让元素性的一种可能不可见变得可见，绘画通过画家的劳动，让某种新的东西出产，这是绘画的魅力，是绘画永远不会被取代的理由。

　　印度的佛教在中国以禅宗的形式获得了新生，如果历史可以借鉴的话，发源于欧洲的油画在中国可以以新的形式获得重生。中国佛学是禅宗，中国油画又会是什么呢？如同禅宗很好地吸收了中国哲学中的智慧那样，中国油画应该吸收中国画中的优点，对语言的注释，让中国油画成为一种文化行为，中国油画家有可能被发展出一种具有特殊趣味和品质的文化语言，油画家将成为文化人、文人，成为完善的人或者生动的人。这是我读西方的当代绘画哲学，结合我对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一些体会，我做了一个类比，这只是从理论上的纯粹类比，现实生活里面是不是发生，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我期待中国油画的出现，期待真正的中国油画家的诞生。

　　徐虹（著名艺术理论家）：首先，我想讨论一个问题，我们一直误以为我们可能，或者说我们是在拿着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油画，我们所以要寻找中国的标准。一百年来中国油画家学习油画一直受两方面的限制：一是受传统文化的限制；另一方面是技术就是技法。从近百年中国社会几个阶段的剧变可以看到，艺术和社会关系的紧密性。第二个是从风、古、彩关系上谈艺术的溯古融西，它不是制造格局和封闭，而是从开放和接受为出发点，不断地重新寻找真理。第三，对本次展览的印象。西北六大地区艺术家的作品，集中描述了地域性面貌和风情，传承中国传统体系，在苍凉淳厚的曲调中掺合了多声部的丰富和色彩，也引起我们对这一展览的差异性解释。我们欣喜地发现陕西、甘肃、新疆的艺术家们在如何描绘面对他们涌现的自然所采取的一种抛弃层面，当已有的手段和方法无法描述所看到和感到的事物的时候，无法面对真实的时候，于是他们就进入了历险之中。将观念和方法重新组合，并无中生有地寻找新的可能性，所以他们的作品就出现在我们眼前，被我们看见，也就是我们被这些作品照亮，同时他们也凸现出自己来，也照亮了自己，这就是艺术的价值所在。

　　刘晓纯（著名艺术理论家）：我笼统地感觉，中国美术包括油画60年来的发展，前30年最突出的成就就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应该说在世界上是很独特的，它虽然是从苏联引进的，但是最后形成了中国自己的面貌，而且这个面貌相当突出。另外在前30年，一直到现在有一些大艺术家像潘天寿、齐白石、林风眠这些艺术家的创造，这都是很独特，很有世界意义的。我觉得改革开放30年非常重要的就是现在大家说的概念,我觉得“吾土吾民”是有这样两个大块，水中天先生在编文集用了我一篇文章“两级深入”，当时我用的是前卫和学院的概念。如果说吾土吾民的话，如果从图像来说有一种非常强烈，非常鲜明的，放在世界上是西土西民当中没有的图像，他表达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感悟和感想，是充满理想的。所以我的基本意思也是我以前写两级对抗、双向深入的基本想法。当我参加宋庄座谈会的时候，我经常想西方人常常忘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很好的艺术，但是我参加油画协会的时候我想还有一些艺术应该纳入这个范围，它也是吾土吾民的艺术。

　　黄河清（浙江大学教授）：我的发言题目是“画家是一块土地的儿子”，这个说法的来源是法国的一个批评家克莱儿，在他的《艺术家的责任》书里面的描写。这个画展的题目叫“吾土吾民”，我认为是一个非常好的题目，也就是说这个画展非常强调吾土，就是土地、地域、民族。在我国比较多地强调时代精神，强调时代在进步，这种时代精神所涵盖的更多的是一种视觉，忽视了对地域、对土地的重视，所以画家强调土地，强调吾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法。由于我们中国是深受社会进化论的影响，强调世界主义，强调全球化，我们今天忽略了土地、地域对于艺术、文化的影响。所以这个展览是开始强调吾土的概念，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强调吾土，强调土地，我认为我们强调的目的是为了强调中国人自己独特的文化艺术标准、文化艺术价值。所以我的观点就是我们应当比较有自觉的，比较自信地去画中国式的油画，所谓的中国式油画也就是我们应有自己的价值标准。

　　王见（广州美术学院教授）：我发言的中心思想是“油画中国语境的困难和比较”。本展览的策展人用史学研究的方法，用语境对中国油画的现当代进行梳理，对研究中国油画的现当代表现提供了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学术研究的范例。我认为最有价值的是曹星原教授提出了关于叙事对中国美术研究的重要性。油画的中国语境和过去我们说的油画的民族化是同一类的问题，但不是油画民族化问题的延续。实际上回到中国油画百年的诸多表现和诸多实践，已经包含了极强的民族化特征，所以从国家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高度提出民族化的问题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如何把民族化转化成精神气质和图像色彩是作者的事情，是潜移默化的事情。油画来到中国必然会发生变化，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基本上从本质上讲不需要刻意强调，所以中国的西部绘画有其特征，华南、华北、华中、西南都会有各自的差异和表现特征，如果按照这种差异进行梳理，最终可以梳理出有中国特色的油画，对中国油画的中式叙事自然也就完成了，这就是不战而胜的道理。

　　所以从传承西北的开始，艺委会构想和曹教授的推进，事实不仅可以说明中国油画有民族的特点，而且会说明中国油画的民族性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差异性和多样性。

　　赵农（西安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油画百年的奋斗史见证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历史过程，无数画家通过个人的奋斗努力，前仆后继，奠定了中国当代油画的坚实基础，中国当代油画的精神在西学东渐的文化传播中，融合了自己民族的文化底蕴，在学习西方文化的过程中积累了内在的精神价值，在油画形式中寻找主观意志新的秩序。油画美学的观念一经融入中国文化，很快就形成了新的视觉表现方式和文化形态。从中国美术史的角度看，古有吴道子、范宽等巨匠，近有长安画派先贤以及黄土画派的重要画家，都是西北文化的精神资源。从近30年的文化环境看，中国从东南以及以沈阳、北京、南京、上海、广州等形成曲折的边缘线，标志着外来文化冲击的敏感与动荡，从而以南京、武汉、郑州、重庆、成都形成内陆美术的过渡环节，所以吾土吾民的提出正是中国油画艺术的自觉与自信，也是中国艺术走向未来的一条必由之路。从吾土吾民的画展中，中国油画家的技巧已经熟练，法度已经形成，空间的拓展也使作品有着深入的表现，昭示着心灵丰富的图式，将自己敏感与细腻的生活体味折射出久远的苍茫，也印证了现代人为精神而不屈不挠的理想。

　　彭德（西安美术学院教授）：“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是个有语病的立论，是一个逆文明趋势而动的口号。凡是没有普世价值的民族文化现象，都是民族融合的障碍。因而贴切的立论是：越是民族的越不是世界的。因此，中国油画的发展应当有一个相反的口号：民族油画国际化。

　　民族油画国际化包含两层意思：先要国际化，然后化国际。首先是形式风格和语言的国际化，让受众能够无障碍地感受，进而超越现存的语言。中国油画界不少人在探讨中式油画风格语言，比如有的人在借鉴文人画的留白，但很少有人发掘、运用和提升中国艺术的观念、内涵与境界。一门艺术如果既没有思想，又同当代人的心灵和当代人的生存状况无关，它就没有理由受到关注。

　　余丁（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吾土吾民”是对油画的文化态度，而“溯古融西”则是方法论。艺术离不开时代，而每一个时代都可以留下永恒的东西，真理永远会隐藏在时代表象背后，时代和风尚是真理的载体。用今天的批评术语讲，图像和与之相关的艺术语言是真理的载体，这种观念中国古语有之。今天中国油画的任务可能更多的不再是救亡和图存，不再是20世纪赋予我们的任务，而是追求中国人的自由。

　　在任何艺术门类当中，语言都是表达精神自由的工具。对于图像来说，语言构成叙事方式，相同的图像会以不同的语言表达。当我们放弃进步论，不再把中国油画作为对西方油画的革新或中国油画的改良工具，我们就应更加关注油画的独立性，而非中国式图像的特殊性。 

　　殷双喜（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国的美术除了几千年的传统美术和民间美术大平台，新中国美术已经60年了，也可以理解为溯古。人们对物质生活的欲望更加强烈，更加疏远了乡村，在这个背景下来看当代一些农民题材的作品，更感到一些无奈何的淡淡忧伤。

　　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中国美术家创作的乡土绘画中的农民形象，鲜明呈现了国家的历史进度，奉献了具有历史意义和反思价值的美术经典。随着新的工业化时代和信息时代的到来，作为一个占据社会引导地位的阶层正在日益分化和减少，他们中很多人将会转换身份，成为城市的居民。新一代的中国美术家将如何面对和表现这一全球最大人群的集聚变化，如何改变他们在重要历史转折期新的民族文化和思想的悄然成长，将是一个严肃而紧迫的历史考验。

　　邹跃进（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吾土吾民”在根本上讲是一个文化人类学的一种眼光。我觉得这个眼光突出了这个展览的独特性，即就是要挖掘潜藏在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从传统，甚至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经验，那些被表面现象所遮盖，但是实际仍然在起作用的规则、习俗。我觉得这应是文化人类学眼光所关注的问题。去年我和贾方舟在成都做了一个“叙事中国”的展览，其实我们那个展览是按照社会学的中国来做的，就是部分突出当下中国所面临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是一个短时间的历史。那么曹星原教授的吾土吾民是要做一个长时段的中国的历史，我觉得她的成果是值得期待的。

　　马钦忠（自由出版人、独立美术策展人）：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突然多元化了，不再用一个声音说话，我们有很多标准在观察我们的生活，观察我们的时代，于是问题来了。19世纪的绘画方式与我们当时的救国存亡最切合，弥补了我们文化的需要，更能够变成我们的解释，变成我们批判社会，重构文化的最有力依据。

　　油画艺术必须具有文化职责和文化承载功能，即人文关怀。很长时间我们把人文关怀看作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变成人文关怀的代名词，现在我们经常看展览，都是用这种方式去承载，我们实在在这里找不到我们生活现实的土壤和生命。我们去追溯我们的根源，方法论要改变，溯古不是我们的目的，不是我们的根本，应该是方法之一。艺术的根本是进行生命、伦理、自由的可能性和图像可能性的探索，它给我们提供未来生活的可能性。

　　王林（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国，出于大国的心理，中国的油画家和理论家总是不断地提出油画民族化的问题。其实我觉得真正值得讨论的是本土意识，而不是民族化，因为民族化的概念强调的是国家概念，是宏大叙事，而本土意识强调的是个体概念，是差异的表述。如果油画的民族化只是笼统地在油画创作当中提出来，应该表达中国人的生存经验和艺术经验，我觉得这也无所谓。但是史论者和提出者往往是以它作为联署的政治任务、远大的文化目标或者是正当的学术命题，那么这就不得不加以研究了。

　　程征（西安美术学院教授）：油画就是画种，诸多画种当中的一个画种，本来不存在什么民族化或不民族化的问题。当油画从它的故乡欧洲传向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时候，与那个地方的土地和民众结合的时候，也就从一个文化场向另一个文化场转移。其原本形态必然受到新的文化场的作用，产生文化的结构性冲突、融汇、变异，包括模仿、学习、探讨和创造，成为一个杂交性的文化新品种，出现所谓民族化、本土化、信息化的趋势。不仅是在中国，如果把这个叫民族化的话，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合乎逻辑的一个现象。世界是这样的，那么在中国大地上，同样存在若干个文化场，影响着中国油画的地域性，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多地域性的特征构成民族化或者本土化的的基本内容。

　　徐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由于西方文化这种强势和西方文化在上世纪的一个时期内，对于推动人类文明的进步起到积极作用，所以全世界的边缘文化地区的文化都在以西方文化作为标准。实际上这已经成为我们一种习性，这种习性实际上是我们认识不到的，事实上恨不得植根在我们习性之中。比如说我们在讨论油画民族化这个问题，我或多或少感觉到里面透着一种被西方化的习性。任何概念都必须考虑到时间差的这样一种参数，比如说今天讨论“吾土吾民”的概念和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热和寻根热看起来表面上是一个概念，但是实际上、本质上也不是一个概念。我们总是习惯用西方人的视角和眼睛，或者替西方人来看我们自己，这是很多人都有的无意识的习惯的一部分。

　　钟涵（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我坚决赞成“吾土吾民”这一口号。“吾土”比“国”字更大，土是黄天后土，后土有崇敬的性质，吾土吾民是我们的乡土、我们的故土，除了文化的意味还有感情的意义在里面，这是我极力赞成的。现在太浮躁了，我们这几代人都太浮躁了，但是在静下来以前，从浮躁到静下来中间有个过程，这个最好要思考，要分析之后综合，即先把各种学术和各种现实状况根据实际情况加以分析，然后去综合得出在当前情况下一个合理的口号或者方针。

　　吴长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今天的研讨活动是一个序幕，中国美术家协会的委员是专家群体，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今天中国的荣耀，中国的发展，包括中国的问题跟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关系，我们不是局外人，所以中国美术的发展也是依靠我们各位美术家。今天这个研讨会中对话的形式非常好，各抒己见，然后深入研究问题。

　　我们今天的中国被全世界关注，但是今天中国的美术能不能和国家的其他发展那么同样受重视与关注，需要我们美术家们努力，也希望我们的理论家们能够投身到这个当中来研究我们美术发展中的问题，共同来发展我们今天的中国美术。

　　（以上文字由项仕中、王陆健根据录音速记资料整理，未经发言者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