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于“日用”的 设计几何学
■中国美术学院 连 冕
检视个人近几年书写下的文字,我发觉自己有点儿言必称“日用”的苗头。这似乎也是一部分与设计、工艺相关的展览会、研讨会,以及一批研究人员笔下的“通病”,甚至我们还都乐于将之与习惯理解上的“为人民服务”直接挂钩。不错,设计是民众精神与智慧的结晶,但值得警惕的又在于,人们不应将“日用”庸俗化为在街边倾销陶瓷大瓶、在借贷营建的豪华工地举办“开盘”仪式、在所谓“红地毯”上披挂成“乞丐装”等等浅薄、荒唐行径的根本理由。
事实上,许多关乎“日用”的深层理论和逻辑问题我们并没有解决,不少影响“日用”之成形的客观经验和价值向度我们并没有总结……在我看来,这一切,恰恰导致了所谓提倡“日用”竟成了一些政经掮客口中耍弄着的各色噱头。溯其“病源”,还在于国人某种“熟视无睹”的心态——换言之,“日用”被迫摇身一变成了行业内外不明就里者、别有用心者的“流行词汇”。
“设计”绝对是复杂的,远非几个字就能讲清,更别说生硬地简单等价于“日用”了。基于此,我在参与本科一年级理论专业“形态设计”课的讲授时,首先强调的便是一门由“日用”而出发的专门化知识,即“设计几何学”。借此,我希望刚刚成功升学的年轻人,能够在懂得如何观察之后,逐步领悟专业设计教育与一般初、高中的动手“小发明”之间的差异:我们更重视传授一种在明确且纯粹的理论背景下的实践能力,而非仅仅在什么社会的“大染缸”里一味“摸爬滚打”。
“设计几何学”能够肩负起如此的重责吗?答案是肯定的,而我对此也深信不移。
尽管从某种角度看,设计几何学处于一个交叉学科的地位,但很显然,这是东、西方工艺与设计,尤其是西方设计在历史演进脉络上最终形成的、一个具有决定性价值的分支。按照市面上唯一一本由大陆工业设计前辈李乐山先生翻译并引进的美国教材中所认为的那样,设计几何学之目的“并不是要将美学理论量化,而是揭示各种视觉关系,这些关系是生命特性的基础,它包含比例、成长方式及数学”,进而“在设计过程中借助这些观察方法,并通过视觉结构为设计提供视觉的一致性”,唯有如此,艺术家或设计师才能“发现他们自己及其作品的价值”(金伯利·伊拉姆)。
短短几句,我深表认同。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实在是太粗率地处置了“日用”,总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归结为“大白话”,而聪明人扫几眼便能领悟其真谛。可是,在自然鬼斧神工下的“几何学”却嘲弄了某些自负的人:你可知道标准的热带鱼、鲑鱼,从头到尾各种结构性的排布都严格遵循了“黄金分割”的比率;根号3矩形实际还与构成标准雪花的正六边形之间有着特殊呼应;以标准人体上的肚脐为圆心、以手臂为半径,以及以腹股沟为交点,可以绘制出一套相互关联着的圆形、正方形和矩形……
最伟大的设计几何学,正是这样一项曾经吸引了众多希腊哲学大师们纷纷“垂青”的独特知识,但在另一些人得过且过的野蛮生活中,又是不会有什么影响力的——智者关注其所以并如何成为“独特”的缘由,而粗鄙者只留心将之如何糟蹋为洗衣妇与恶厨娘。至于所谓“生命特性”下的“比例、成长方式及数学”,又都是毛毛草草的“日用”者所无法领会的曼妙,只有到了认真体悟的人的手里,才能借以成就。
我也总在想,这恐怕还寓意了设计几何学更深层的矛盾:表面上是那些灵动躯壳、枝条与看似僵硬的几何比率之间的碰撞;事实上,恰恰是一种日用与“超越性日用”之间的角力;而最终,是真正的生的大智和极度的死的戏弄之间的战斗。
雷圭元先生在1950年出版的《新图案的理论和作法》最末曾说,“大自然启示我们的是:健壮的形,明朗的色,静的抚爱,动的力量。结构、组织、生长,而综合这一切表现的是‘创造’。”
那么,这种“创造”的最极致表现,恐怕正是对于自然伟力的膜拜,以及一种人的,既源于日常,又超越于日常的总结性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