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楼诗文书法集》序

　　□杨　新

　　我和俞建良先生相识，时间不算太长。之后的聚会也不是很多。但每见一次面，对他的了解，总会有新的内容增添。不知不觉中，却给了我一个“江南才子”的印象。这印象的形成，既不是他风流倜傥，或玩世不恭。恰恰相反，他办事认真严谨，为人谦逊虚和，从其斋号起名“从善”，就可知其立身取向；也不是他长相英俊和有一位美丽的妻子，从家庭到事业，夫唱妇随，而产生的联想。那么是什么呢？是他的才华、学养、多能和他对理想锲而不舍，对尽善孜孜以求，这些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才有所了解到的。

　　2001年，我和薛永年兄应昆山市昆仑堂美术馆的邀请，为旅日华侨朱福元先生给家乡捐赠的一批古书画作品作鉴定，余暇时去参观一个市画院美术作品展。俞建良先生是文联副主席，市书画院副院长，在展场接待各方的来访者。他的夫人褚建蓉女士，则在昆仑堂美术馆负责文物管理工作。正是由于她的介绍，才与建良先生相识的。握手之际，便在他的作品面前合影留念。记得那是一幅很大的山水画，山势崔巍，构图充满，而笔致雄强，逸致高旷。而其江南小景，阔笔泼墨，淋漓挥洒。遥岑远树，烟云叆靆，微茫中寄意清远。所画墨竹，纵横来去，信手成章，栉风沐雨，情景交融。至于书法，以行草见长，随兴而发，自由奔放，不拘于成法，以个性为主。首先我所认识的，是一位书画家的俞建良。

　　2007年，俞建良接任陆家衡先生为昆仑堂美术馆馆长。为收集昆山籍先贤书画作品，曾联袂来北京见过几面。经过他们俩相继努力，新入藏和旧存的乡帮耆旧书画作品，已具相当的规模，于是计划举办一个《墨林昆冈》书画作品展和出版一本画册。去年初夏，便邀请我去为新入藏的作品作最后审定。其实家衡先生对昆山地域名家的了解和熟悉比我强，加上还有夏天星先生的帮助，由他们把关，就已经足够了。邀请我来，一是出于友情，另可能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对他们事业的支撑力量吧。所以，我的工作不到一天就完成了。有剩余时间，建良夫妇便请我到他们家中小坐。除了欣赏他自己的作品外，同时还出示了他的书画藏品，其藏品不但多，且不乏精品乃至绝品，使我很惊讶。印象最深的，一是王履的《华山图》，这件失群的册页已装裱成轴。王履，元末明初时人，精医善画，其作品传世极少，十分罕见。据我所知，现存仅有《华山图》册四十开，为纸本设色，今分别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中。此外就应数这一件了，而且还是绢本设色。有了它，不但使我们知道他在纸本之外，还有绢本《华山图》册的创作，而且也使博物馆的收藏不成为孤立，其珍贵可知。另一件是髠残《平远秋霁图》卷，纸本淡着色，其画山峦，绵亘起伏，烟云飘渺，境界开阔，气势雄强，而结构严谨，用笔熟练，只是整体风格稍异常见作品。而收藏的印鉴，从清初的汪文柏，到清末的鲍廷博等，都是大藏书家。在流传中也与常见的书画藏家不同。尽管有这些不同，我经过反复观赏推敲，认为没有专门作伪的可能。在讨论这些作品时，我和建良也相互驳难，真所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十分愉快，使我了解到他于书画鉴藏，也十分有修养，认识了一位鉴藏家俞建良。

　　最近，他要出版《从善楼诗文书法集》，寄了一些相关资料给我，希望能为他写一篇序。从资料显示，在文字上，他已有《从善楼谈艺》、《从善楼随笔》、《顾阿瑛事略》等出版。特别《顾阿瑛事略》，从大量的文献中，不遗余力地搜集，同时对今人研究成果，尽可能吸收，并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列出于后记当中。本来他是想写成“评传”的，但考虑到资料的收集还有欠缺，只好暂成“事略”，以待来者，谓之是对顾阿瑛研究的抛砖引玉。从这里可以看到治学的严谨和为人品德。既不掠人之美，也不虚张声势，实事求是，有古君子之风。在当今学术界，浮夸风盛，剽窃成风中，这是一股清流，最甚珍贵。资料中也有他不少诗作。或纪事，或唱酬，或题画，或品书，多为五、七言绝句，偶亦填词。其诗寄兴抒怀，有感而发，毫无矫饰，甚可一读。如《感恩画院十八年》云：“十八光阴时最贵，喜悲犹乞心中泪。只身案桌思古人，无酒也能千日醉。”句句都是自己心里话，可谓脱口而出。昆山书画院慕顾阿瑛之名，沿用了“玉山草堂”，以雅集昆山书画同道，故有“思古人”之句，亦可作继承文化传统解。尾句“无酒也醉”，表达的是“与古为徒”的快乐情怀，可谓顺手拈来。再如《悼朱福元先生》二首之一云：“昆仑开馆浮眼前，曾见先生笑不眠。珍品奇葩归故里，不贪为宝寄因缘。”描写人物，颇为传神，又对当今时弊进行鞭挞。从以上诗文，使我又认识一位文人的俞建良。

　　去年11月，昆仑堂美术馆为“墨林昆冈——昆山近四百年书画名家作品”展览及图册出版举行了隆重仪式，展出和出版400年来的25位名家86件作品，开头的一位是俞允文（1513—1579）字仲蔚。他之所以有名，并非因有高官厚禄，而是幼小失怙，侍母以孝闻。母亲去逝后，即弃举子业，一意读书著述，有《昆山杂咏》、《秘笈类函》、《仲蔚先生集》、《俞仲蔚文集》、《真逸稿》、《荆南唱和诗》等遗世。同时善书法，以草隶见长。展出中有他四通书札，当观赏其作品，建良先生介绍说，俞允文是他的先祖。顿时我想，建良的多才多艺多能，以及待人处事求艺，必以尽善尽美为目的，这里有他先祖辉煌的精神力量。

　　自二陆（陆机、陆云）以来，千余年间，昆山一地，代有才人。据统计，书画名家就有300余人。昆仑堂美术馆自成立近10年来，先后在陆家衡、俞建良两任馆长领导和市政府的支持下，于地方文化艺术史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做出了可喜的成绩。中华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创造，是由家族而地域而整体构建而成的。在西风东渐和现代化大潮中，有很多人忧心中华文脉会中断，当看到他们的努力，我想这个忧心是可以消除的，是为序。

　　（杨新，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