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们不必担心了，鸣沙山再不是刮起黑风的妖魔，因为爱，变成了温柔的女神！干渴和烈日已经败于她的美。人们一片欢腾，感动得忘却了疲劳！往上爬的喘着粗气，爬上去的遥相呼喊，远者仰望白云，近者俯观脚印；瞻前幻想着对面的重山，顾后遥指着葱郁的敦煌城。

　　太阳当空的时候，沙漠单纯得只有黄色。夕阳斜照的时候，就赫然分出了明暗，对比强烈，天边也多彩起来。及至日落，一切节奏变得缓慢，人们踱着步子走在山下，还在沙山上的开始慢慢地下，都是窃窃地说着话。各个驼队排成一长溜，也晃晃悠悠地归来，骑驼的人坐在鞍上两肩前后高低有节奏地耸，却不再说话了，只是面无表情地四面八方的望。

　　这时，月亮出来了。天上的月亮照着地上的，地上的月亮映出天上的，竟然有三轮月亮。这是沙漠与城相拥浪漫的时候，人就自知自明地离开，只有风儿开始清扫人们留下的痕迹！

　　默默的榆林窟

　　车迎着早上的阳光一直开得很快，路两旁始终是戈壁，再远就是一重一重光秃秃的山，横亘在地平线边缘。宽广的马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半天才见路旁电线杆上爬着两三个工人，及至能看到他们的面孔，刷的一下又闪到了车后。

　　大家都不说话，呆坐在车里。过了一会太阳高得照不到车里，我们开始四下扫视。远远看见前面隐隐的有一大片黄，于是来了精神。司机说：“这里就是瓜州！”随着车行得越来越近，看见路边住着一户人家，门口堆了一大堆哈密瓜。在这种地方能有这么一块黄，实在引人注意！大家正好停车休息。卖瓜的老板娘先切了一个，大家分着吃了，又买了一个，也当场切了吃了，并说回来路上经过这里再多买一些。要上厕所的几个人绕到屋后，一会儿出来，说是后面没有厕所，只能露天解决，这里风太大！小便很有难度！弄不准风向，会很尴尬！大家笑了一场，都来了精神，说笑着上车去了。

　　不多远，有一座很小的古城，方圆不过百米。只有四周残破的奇形怪状的土壁，像蜂窝一样有很多的洞，有透明的有不透明的。地上生几棵矮矮的植物，底下有几根野鸡的翎毛和羊的粪，顺着土墙缺口望去，果然发现远处有羊群和牧羊人。连司机也不知道这座古城的年代和来历，只是猜测可能是古代驻扎部队的指挥部。风很大，大家理着头发三三两两的照完了相，捡了几根野鸡毛，上车走人。

　　慢慢开始有了村庄、田地、小学校。村子稀稀地住着几户人家，门口的广场上堆着大小的草垛，整个色调是土黄色的。地里种着玉米和棉花。小学校孤立地建在离村子一两里地的路边，门口只有一家很小的商店。又走了一会，车子转了好几个弯，到了一个小镇，各家店铺的门都是用厚的深色的布帘遮住。出了镇子，景象开始好看起来，路旁有了柳树。远处的山虽然也是秃的，却有了颜色。接着又没有了树，又走了一段不毛之地，就到了榆林窟。

　　榆林窟在一个大峡谷里！峡谷的两岸都是大平地，似巨斧所劈，突然裂了这么个大缝。顺着折来折去的石台阶下到谷底，发现谷底有条河，很浅，河水薄薄地在石头上哗哗地流，可能是哪个雪山上流下来的吧！流得远了，水就不再清澈。河岸上生着许多榆树，可能是“榆林”的由来。树叶随着风抖，树下有椅供人休息。坐在椅子上向两边石壁上望，栈道连着的一个个拱门就是石窟了，因为内有万佛，榆林窟又被称作万佛峡。整个峡谷人很少，很安静，谷底风很大，呼呼地刮，河水哗哗的声音并不是很响，别的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正午的时候，导游领着开始进窟，一同进去的还有一个和尚和两个居士。沿着狭窄的栈道，上了半山崖，导游带着钥匙随时开门进窟，洞窟很暗，全靠手电筒照着看。头一窟开门涌进去，那和尚和两个居士见塑像伏地便拜，拜完了，导游开始讲，原来这个窟的神像是清代补修的道教的龙王和风雨雷电四神，四周的壁画却都是佛教。和尚听到是道家的像，追悔莫及。其实他并没有错，只要怀着赤诚之心，佛会感应到。既然佛道二家雕像能同聚一堂，这也是中国佛教的特色，它一传进来便与儒道相容了，这位师父是可以佛道不分家了。随后又走了几个窟，以宋窟最多，唐窟也有几个，多是洞室中间偏后有中心柱，四面开龛造像，或中心设着须弥座坐着佛像。顶多是方形的，形如覆斗，或以点饰，或以图案饰。壁画异彩纷呈，进窟便觉满处皆佛。唐代的较丰腴且颜色浓厚沉着，宋代偏瘦简，有清丽之相，且颜色较为清冷简薄。至于塑像，则大多清代所造，显得程式化和烟火气了许多，与唐宋壁画同置，不免让人憾叹艺术的兴衰实为无奈。

　　榆林窟的一大精绝是第六窟的大佛，其高二十米，为唐时造，乃是未来佛，据说这与女皇武则天有关，武则天做皇上难以服众，就宣扬她是未来佛弥勒的转世，因而在此造了弥勒佛之像。这尊佛虽经历代修改装銮，却大容不易，巍巍煌煌，一派大唐遗风！只是近代曾因大水没过佛足，又在前面加修了一个龙王像，只是其像较之大佛青涩寒酸，大煞风景。不免又感叹了一回。这即是我们看的最后一个窟。

　　瞻讫了大佛，大家出来稍歇了一会，坐在榆树底下的长椅上拍了几张合照，就准备回去了。朝迎暮送，万佛峡依然端坐着沐着西北的疾风！

　　莫高恐惧症

　　关于莫高窟要写点什么吧，确实是件令我头痛的事，不写吧，又不合情理，它几乎是整个西游的核心内容。我辗转不得安宁，患上了严重的“莫高恐惧症”！

　　没去莫高窟之前，已经计划在脑子里专门留下一片空格，就专门储存莫高窟的所见所闻，现在去了之后，那个专门留的空格还是空白！这并不是我没有用心领会莫高窟啊！

　　莫高窟，它的浩瀚让我无法捉到头脑。当我被浸在万佛之中，被浸在幽暗的绚烂当中，一切都来不及回味，来不及幻想，来不及享受！我是悬浮在里面了，浮又浮不上来、沉又沉不下去，四周又触不到任何东西，发不出力来！一切本是明亮的，却什么也看不见！

　　倘或有人问起我来：“你去了敦煌莫高窟了，给我们说说吧！”我该怎么回答呢！

　　凭自己去这一趟，理性地讲讲关于莫高窟的知识可以吗？学问家研究了几十年都难以尽知，我又能说些什么呢！说说唐朝的佛像造型丰腴，宋朝的清丽么？说说唐朝的飞天灵动，南北朝的稚拙大气么？谈谈清代的雕塑很俗很差么？再谈谈《九色鹿》和《舍身饲虎》么？老生常谈谁不知道呢！

　　看来我只能发一番赞叹了！怎么怎么的美！怎么怎么的好！仿佛所有美好的词句都被前人用尽了，就像范文正公《岳阳楼记》所言“前人之述备矣。”而之后又有“然则……”诸句重述。我哪里有范文正那样的本领啊！即便是有，一切赞叹在别人听来总是很空洞哦！

　　于是，开始羡慕那些看热闹的散客了，我们进的窟本来是不对散客开放的，而他们见开门就随着进来，导游哄他们出去，他们操着半方言的普通话喋喋地和导游争辩一会儿，之后就又寻别的窟去了。我明白，我的苦恼是因为太当真了。太当真了就当然要承受无知和渺小带来的痛苦啊。

　　在我的记忆中，所进的头一窟已无比好了，后来越看越平常。莫高窟是不变的，而我的审美却失掉了敏感度，彻底的麻木了！就像《三国演义》里所写，曹操在官渡取下乌巢之后，把袁军因嗜酒而败的大将淳于琼丢在了酒缸中，并说：“让你喝个够！”这个爱酒如命的将军最终被酒泡死。我现在也是被泡在这里了！等到下半天，管他特窟普窟，人如机械跟着导游走，心已经失去了感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