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书柬:图书馆与 设计师的素养
■中国美术学院 连冕
人在柏林忙碌,但国内一些有趣的消息仍能透过网络得知。比如最近重被网友们提及的杭州图书馆,及其对于社会边缘人士的大度接纳。此点我在专栏中也曾说起,前一阵子,我甚至将设计艺术学系本科低年级的一节“经典文献”课,颇费周折地转移到“杭图”教授。里面的缘由,便在于这家市级图书馆对知识和渴望知识的人的尽可能的尊重。彼时,我与另一位同事,以及约30名学员,从版本学、目录学的层面,亲手翻检并探讨了18种、近50册左右,包括国家珍贵古籍在内的善本文献。相对于国内其他主要公共图书馆的吝啬与推诿,这堪称“盛事”。
对于图书馆,平日里我其实谈得非常多。朋友们也都深知,我是个离不开图书馆的人。更有甚者还笑话我说,一辈子就呆在图书馆里做条“蠹鱼”算了。的确,即便是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也总愿将图书馆作为必须参观的“景点”。如有可能,再花些时间采访一下当地的古籍、善本;或者仓促,但能进图书馆里安静地坐一坐,也都是旅行之中的头等美事——比如眼下,我便是在德国著名的柏林自由大学(Freie Universitt Berlin)“历史与文化研究院”的“Friedrich-Meinecke Institut”图书馆里,面对着一架架西文文献,怡然自得地敲打着这篇新的短文。
我也很清楚,世界上还有不少人并不享受这种体验,甚至认为这真是件可笑的举动:旅行或出差,能好好玩、好好休息,能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好,这不就成了吗?剩下的时光,购物、睡觉、吃吃喝喝,不也就是了,又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那么相形之下,对于图书馆,我还有一些人们并不留心的视角。而如此所见的内容,在我看来,往小了说,实际决定了你能否清楚了解一种健康的人生;往大了讲,便涉及新时代的“设计人”,将如何真正地把握世界、开拓世界。
请允许我暂时将问题扯远一点儿,因为我也一直不断在讲,设计以及设计研究如何才能真正地为更多人所倾心、尊重,如何才能与其他的传统学科一样获得学理上的平等对待,其关键在于设计从业者能否尽快且全面地提高自身的素养和水准。事实上,你若是敢于进入设计界并以此为生,你的那种一般人所不具备的表现能力,通常是不必遭到质疑的(最多也只是能不能真正得心应手罢了)。那么,在此,我更想说的不是你手头功夫有多高妙,反倒是你能否具备一般人也都有的常识。
或许,我的话说重了,有人要反问,作为设计人“我能不具备常识吗”?更别说如果你还是一位在市场上极端成功的“设计家”了。
那么好,我举个例子。比方国内某高校图书馆自行车停车棚的处置,不是紧挨着人们必经的、检验证件的大门,而是在那幢体量不小的建筑物侧面坡道下的狭小区域。试问,如此一来,学生们能不把自行车停在大门口吗,而那些严格执行所谓校规、校纪的值班员能不和“乱停车分子”吵架、争执吗?
这里面,关键的常识缺乏便表现在:设计者根本不考虑建筑作为一个整体的使用功能;根本不关心建筑所服务的对象恰恰是在那个不小的校园内,以自行车代步的,本应素朴且占大多数的学生与教员群体。如此,更别说让这位“设计大师”认真考虑一下图书馆建筑的特殊规划了:地板最好还得铺上降噪软垫,以便来往人员的脚步声不至惊扰读者;而安装于天花板上的灯管的照度,必须能够满足在书架前取书时的阅览要求,但又不至太过晃眼,等等。
有一位工艺界的老前辈曾告诉我,别看设计师的所作所为貌似理性,但他们其实往往非常武断:“设计人”热爱用画笔表现,一如真正的艺术家,但在更多的时候,他们却深深地陷入于只重观察、不重理解的自鸣得意的境地。
我想,图书馆自然是不可争辩的、增进人们理解力发展的最重要场所。而理解力所代表的,恰恰是人类最重要的一种素养。一个连图书馆都设计不好的人,我们如何期待他成为提携旁人随着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一同前进的所谓“领袖”?所以,我认为,世界上如果非得有建筑设计的比赛,那么,最必要进行的项目将是关于图书馆的。另外,请再顺便考虑一下“公共性”的问题吧,作为人类知识最核心的载体——书籍——的家,图书馆的溃败,恐怕也意味着人类的彻底的堕落。
最后,纵然杭州图书馆在管理上仍有值得改进的地方,例如一线人员面对读者时所展现出来的基本素质,但我还是想将这篇字纸题赠给那样一个值得读者尊重和珍爱的群体。谢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