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韵长歌
■何哲生
四川的地理沿革有“巴山蜀水”之称。巴山蜀水的称谓要源于在这一地域古代的巴族人和蜀族人的生存历史始然。古蜀族人的存在虽处西南一隅,但早在夏、商、周时期就与中原王朝并存,甲骨文记载了他们相互交往的历史。蜀族人经历了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和开明等王朝的统治,建立了辉煌灿烂的并能与中原文化相媲美的古蜀文化。三星堆文化遗存以及延续三星堆文化的金沙文化遗存的出土,显示并证明了古蜀文化的惊世骇俗、径天纬地、奇谲诡异的鲜明特征。1986年考古工作者对三星堆的发掘,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特别是圆雕式青铜人形神像群震惊了中外视野,古蜀文化大放异彩。
20世纪80年代末,三星堆青铜人形神像群还在四川省文管会整理时,第一次向社会公开展示是在四川省博物馆展馆中央大厅举行。此展是由我总体设计并布展的。幸运地亲手触摸来自距今5000—3000年前向我们走来的古蜀人的灵性之物,那都是刚出土的原件。自那以后古蜀文化的遗传因子便融入进我的血脉之中,在我的系列油画创作中不断有以三星堆青铜人形神像为符号在画面中参与组合,时至而今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今古情缘。顺应感觉和情怀,我先后画了《巴蜀遗韵》、《巴蜀长歌》、《金沙旭日》和《蜀韵长歌》等系列油画。
《蜀韵长歌》承接古蜀人的想象力,在《太阳神鸟》的光照下,《青铜面具》和《青铜立人》从神秘的巴山蜀水中飘然走来,呈现古蜀人祭天、祭地、祭祀山川的诡异神秘氛围。画面中组合、刻画的青铜人形神像有三:最大的青铜立人像双手在胸前呈握物状,那双巨大的手,中空呈圆柱形。我较赞同沈仲常先生的推测,他在《文物》刊文,我认为这件青铜立人像手中所执物应是琮。琮内圆外方……在二号祭祀坑出土的“神树”残件中,曾发现一件仅存上半身的小青铜人像。这件小人像双手分开平置于胸前,手中各执一件琮,恰为大青铜立人像手执物提供了佐证。青铜立人像的双手握圆形及手与手之间的距离正好可置琮于其间。童恩正教授认为,“琮是一种阴性和土地的象征……代表地、雌、坤、阴等含义。”所以祭天、地时用琮,立人神像手执琮,琮的圆孔内插天地柱与天地沟通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大型面具我画了两件。考古界定为《青铜兽面具》。其共同特点是纵目、扩耳。最大者纵目出三十几厘米,耳扩出几十厘米,极度地夸张。宽度为78厘米的两件面具鼻子上方都有一卷曲伸张饰物总高达84厘米。我认为这三件大面具从形态学的观点看,他们的主要特征:如眉、眼、鼻、嘴、舌、耳都与人相近似,而其位置陈列也与人面位置相近似,这是其本质特征。所以应将他们定义为“人形面具”。所不同的是眼、耳、鼻的部分以超人形地极度夸张而创造的神形,所以可以进一步论定为“人形神像面具”为宜。那么,为什么古蜀人要塑造这超人的夸张形象呢?其动机即是大家公认的和传说、史籍记载的原初社会先人对天、地、山川、神秘自然力的敬畏、崇拜,而将神形象化的产物纵目,很多学者都以论到,这是传说中《千里眼》的体现。是古蜀人欲穷千里延伸人的目及功能。巨大的扩耳和传说中的顺风耳有关,也是为了延伸人的听觉功能。高出几十厘米的“额饰”未见有人论及其功用。这些都是为创造超人即神的功能延伸说。问题是此种形态的生成来源何在?追本溯源是人类的天性。从形态学的立场出发,以形态的相似性推论,纵目的形态来源可追溯到自然界有眼生物群中的对应,就是螃蟹。我儿时是在老君山下、百胜河旁度过的。那时,溪流小河到处都有鱼儿、螃蟹出没(现在已经没有了!)。螃蟹静卧时双眼横躺在壳的边沿,几乎不易察觉,一旦有外物刺激或要横着行走时,双眼立即耸立竖直、高高突起以视远方。这是在有眼生物中纵目行为的唯一。古蜀平原溪河遍布,随处可见螃蟹之类生物。可以推想古蜀人视此纵目神秘现象是人所不能及的,为延伸人的视觉功能借此纵目行为而附于神的无所不能加以崇敬膜拜是说得通的。从行为学的立场看,人类从原初到现当代,仿生以改善自身之不足,仿生以延伸和超越人的器官功能的局限乃比比皆是。人类为渴望进入太空和水下,仿生鸟类和鱼创造了飞机和潜艇即是,从而有仿生学一说。巨大扩耳亦然。当人在无光照的环境如墨夜,目力所不及时,听觉在主导我们感知外界。那么,在黑夜里什么生物具有超人感知外界的能力呢?是蝙蝠。古蜀人在观察到蝙蝠尽然可以在漆黑墨夜里自由遨翔翻飞而不碰壁时觉得神秘(当然他们并不知蝙蝠使用超声波探物)。只听见蝙蝠发出咝咝的叫声,展开一对有如人耳的肉翅飞翔。夸大耳仿蝙蝠的超能于神是说得过去的。同样,吃东西的嘴在生物界亦是多种多样。能够把藏在管状深处花蕊中的蜜吮吸出来的是蝴蝶,这一现象也随处可见。蝴蝶长了一长一短高高耸起而卷曲的吸管,遇到深而长的管状花时,启用长管吸食。卷曲而高耸的“额饰”应是蝴蝶特有的卷曲而高耸的吸管仿生而来。鱼凫氏族以鱼为图腾崇拜,杜宇氏族以鸟为图腾崇拜,这种神性的升华都源自于自然物。
以上三例,我从型态学相似性的追问和溯源、仿生学的行为推理、造型艺术的形象思维诸方面来解码三星堆青铜人形神像神秘而诡谲的形态生成原由。乃吾之管见。我所学油画专业,对文博我是个业余爱好者。从事文博工作30余年,对美术界而言我也是个业余爱好者。两者爱好的结合,出于对故土的眷恋,对巴蜀文化的崇敬,仅以此拙文和油画见教于社会。
在反复观察和研究三星堆青铜人形神像的过程中我感到:古蜀人为了表达对天、对地、对山川的敬畏之情发挥了他们超凡的想象力和超乎自然的悟性。古蜀人的思维情思之飞扬,工艺塑造之精良,塑造了可触摸、可观看的视觉形象。将自然物神性化的同时实现了离开自然物的逼真性以达神性(意景)为标的的追求,这就是艺术性的升华。不以物象为逼真而塑,而以借物象为寄托意象而造的手殴(方法)是中国艺术意象造形的本质特征,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这是距今3000年前的事实,足以证明中国艺术意象造型的历史脉络。三星堆青铜人形神像群出现的价值意义,从人类文明史和人类艺术史来看,无疑是巨大的贡献。古蜀文化璀璨的脉韵,值得我们长久地颂歌。
2010年12月于金沙西郊